北京晚报·五色土 | 作者 岳 强
《北京晚报》上周刊发的宣南文化相关文章中,提到龚自珍曾在上斜街50号居住多年一事。笔者专程前往上斜街50号,一探龚自珍旧居现状。
上斜街是一条古老的小街,明朝时称西斜街,清代分为上斜街和下斜街。这条东西走向的小街东起宣武门外大街,西到下斜街北口与三庙街交汇处,全长约500米。清代的上斜街,曾是名人聚居的地方。除龚自珍以外,诗人查慎行、学者顾嗣立、禁烟英雄林则徐、军事将领年羮尧、铁路工程师詹天佑、改良派代表人物康有为等,都曾在上斜街居住。如今,他们的故居已湮没在参差错落的民居中。
至于龚自珍的旧居,他于1831年将那座宅院卖给了广东番禺富商潘仕成。潘仕成将其赠与番禺同乡会后,宅院被改建成番禺会馆。清同治二年,潘仕成曾撰写《京师番禺会馆碑记》,此碑现存于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
龚自珍故居标志牌
居闹市心忧天下
从文字记载可以查到的龚自珍故居有三处:杭州一处,即杭州城东马坡巷6号,那是他的出生地,现为龚自珍纪念馆;北京两处,分别为西城区手帕胡同21号和上斜街50号。
手帕胡同东起宣内大街,西到佟麟阁路。胡同南侧门牌编号为双号,北侧为单号,龚自珍住过的21号位于胡同北侧。多年以前,在西长安街、复兴门内大街拓宽以及西单升级改造过程中,这条胡同自东向西拆除,目前,手帕胡同仅剩西边一截儿,东端为71号,西端为83号。也就是说,原手帕胡同21号住宅早已不复存在,现在,那里是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西单路口西南角的中武大厦,就是原手帕胡同21号所在的位置。
手帕胡同21号曾是一座三进四合院,坐北朝南,院内有倒座房,垂花门内是中院,北房三间,左右耳房各两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后院与中院格局相似,院中栽种翠竹与腊梅。据说,龚自珍在这里居住时,中院北房墙壁上悬挂着道光皇帝御笔的“福”字以及龚自珍父亲书写的“耕读堂”匾。
如今,北京的龚自珍故居就剩西城区上斜街50号一处了。
番禺会馆旧址,即龚自珍故居所在地
1826年至1831年,龚自珍在上斜街50号居住了5年。当时,院落内有房屋四十余间,并有花园、戏台、假山、奇石、亭阁等,清静典雅又豪华气派。
龚自珍在上斜街50号时,家中经常高朋满座,他与林则徐的关系尤其密切。作为忧国忧民的仁人志士,龚自珍与林则徐惺惺相惜。以诗文见长的龚自珍创作了大量充满爱国热情、揭露黑暗现实的诗歌和政论文章,他的《己亥杂诗》收入作品315首,机智巧妙地抨击了清政府的腐败无能,深得林则徐赞赏。因为看到了鸦片对国家民族的巨大危害,龚自珍全力支持林则徐禁烟。在林则徐前往广东禁烟之际,龚自珍特意为他撰写了热情洋溢的散文《送钦差大臣侯官林公序》,向他献“三种决定义,三种旁义,三种答难义,一种归墟义”,建议他采取断然措施,从速处置种植、制造、吸食和贩卖鸦片者。林则徐读罢,感慨道:“归墟一义,足坚我心。虽不才,岂敢不勉!”此外,龚自珍还提醒林则徐“重兵自随”,“守海口,防我境”,以抗英夷。在事关民族存亡的禁烟问题上,龚自珍与林则徐灵犀相通。
上斜街50号改建为番禺会馆后,詹天佑一家老小曾在这所会馆居住。当时,作为铁路工程师的詹天佑正在主持修建京张铁路。如果说龚自珍的《己亥杂诗》忧世伤生,林则徐的禁烟壮举拯救黎民,那么詹天佑主持修建的京张铁路则大长了中国人的志气。不一样的事迹,一样的情怀,他们在上斜街50号留下的印记,使那里成为一个非同寻常的地方。
我在上斜街找到这座宅院时,迎面的灰色墙壁上悬挂着一块标识牌,上面的墨面金字为“龚自珍故居”,另有一行小字——西城区一般不可移动文物。
爱诗书终成名士
清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龚自珍出生于浙江仁和(今杭州)东城马坡巷一个世代官宦人家。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曾为朝廷官员,而且口碑不错。难能可贵的是,龚家人不仅官位显赫,文学造诣也很深,就连龚自珍的母亲段驯也经常写诗作文,并有诗集《绿华吟榭诗草》传世。家庭环境的熏陶使龚自珍自幼养成了爱好读书的习惯,8岁研习《经史》《大学》,12岁熟读《说文》。对书籍的迷恋,使他日后成了一位知名藏书家和目录学家。他藏书颇精,抄本和宋、元本达20余种。此外,还为多位藏书家撰写藏书记、藏书诗和藏书序跋。他的《慈云楼藏书志·序》对古典目录学阐述深刻,见解独到。
在博览群书中,龚自珍的文学才华渐渐显露出来。他13岁作《知觉辨》,15岁有诗集问世。终其一生,留下800首诗词及300多篇文章,后人辑为《龚自珍全集》。他以政论作诗,但并不抽象议论,亦非空洞的散文化,而是寓思想于生动的意象。在他的诗中,“月怒”、“花影怒”、“太行怒”、“太行飞”等意象,使寻常风物变得耐人寻味。他的《西郊落花歌》使衰败景物呈现出瑰丽景象,而《己亥杂诗》中的名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则写出了新生的希望。作为古文大家,龚自珍的散文别具一格,或直击现实,或借题发挥,字里行间蕴涵深刻的哲理。梁启超在《清代学术概论》中对龚自珍的文学成就给予了中肯的评价:“晚清思想之解放,自珍确与有功焉。光绪间所谓新学家者,大概人人皆经过崇拜龚氏之一时期;初读《定庵文集》,若受电然。”
晚清时期,读书人的上升通道十分狭窄,只有通过科举进入官场,才能取得一定的社会地位。龚自珍多次参加科举考试,最终考中进士。但作为一个特立独行的诗人和个性鲜明的觉者,他的仕途并不顺利。“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这是他的一厢情愿,官场并不认同,甚至与他的这种思想格格不入。他试图在官场有所作为,但又无法容忍卖官鬻爵,集体舞弊。己亥年(1839年),对官场彻底失望的龚自珍从官场辞职。
我在石景山区政协参与文史资料编辑时,曾收录龚自珍游历西山的故事。
清道光十九年(1839年),龚自珍离开官场,在还乡之前曾遍游京师名胜。游历西山八大处时,他乘坐一车,另一辆随从的车上载满诗书。满车诗书仍不足以解惑,在龙泉庵,他还向僧人唯一借取佛经,并且留下了“朝借一经复以簦,暮还一经龛已灯。龙华相见再相谢,借经功德龙泉僧”的诗句。唯一和尚借经给他,他心存感激。为此,他邀请唯一到南京龙华相聚。这首题为《别龙泉寺僧唯一》的七言诗,成为《己亥杂诗》的组成部分。
龙泉庵是西山八大处的第五处寺院,位于风光旖旎的翠微山半山腰。龚自珍曾多次游览翠微山,饱览翠微秀色,并且写下了散文《说京师翠微山》。在这篇仅有570字的短小散文里,他如数家珍般地记述了翠微山的山势特征,地理风貌,寄托了自己的缱绻之情。对翠微山上的龙泉和古松,他进行了生动传神的描述。龚自珍散文里盛赞的翠微四松,如今已有三株无处可寻。仅存的一株白皮松位于龙泉庵祖师堂前,历经沧桑,依然粗壮高大,枝繁叶茂。
我每次游八大处,都在龙泉庵饮茶听风,因为那里的松风格外空灵,也因为那里有龚自珍留下的足迹。
辞职南归途中,龚自珍写成多首诗作,“九州生气恃风雷”为其中代表性作品,那是他路过镇江时,应道士之约写的祭神诗。名为祭神,实则以隐喻的手法呼唤社会变革。龚自珍渴望打破思想桎梏及追求个性解放的强烈愿望,在他的散文《病梅馆记》中也有很好的体现。细读龚自珍的《己亥杂诗》及《病梅馆记》,可以厘清他的思想脉络和心路历程。他的辞官归隐既是无奈之举,又是明智之策,因为晚清黑暗的官场不属于正直的有识之士。
既然无法兼济天下,龚自珍转而独善其身。“陶潜酷似卧龙豪,万古浔阳松菊高。莫信诗人竟平淡,二分梁甫一分骚。”在这首七言绝句中,龚自珍深情赞颂陶渊明的品格和诗风,并以陶渊明自喻,流露出对田园生活的无限向往。遗憾的是,龚自珍辞官南归不久,便于1841年在江苏丹阳云阳书院离世,年仅49岁。(文中图片均为岳强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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