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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一、陈蕃
二、徐孺子、黄宪
三、郭泰
四、李膺
五、荀爽、钟皓、陈寔
一、陈蕃
卷六十六 陈王列传第五十六
陈蕃字仲举,汝南平舆人也。祖河东太守。蕃年十五,尝闲处一室,而庭宇芜秽。父友同郡薛勤来候之,谓蕃曰:“孺子何不洒埽以待宾客?”蕃曰:“大丈夫处世,当埽除天下,安事一室乎!”勤知其有清世志,甚奇之。
初仕郡,举孝廉,除郎中。遭母忧,弃官行丧。服阕,刺史周景辟别驾从事,《续汉志》曰:“别驾从事,校尉行部奉引,总录众事。”以谏争不合,投传而去。投,弃也。传谓符也,音丁恋反。后公府辟举方正,皆不就。
太尉李固表荐,征拜议郎,再迁为乐安太守。《续汉志》曰,乐安本名千乘,和帝更名也。时李膺为青州刺史,名有威政,属城闻风,皆自引去,蕃独以清绩留。郡人周璆,高洁之士。璆音仇。前后郡守招命莫肯至,唯蕃能致焉。字而不名,特为置一榻,去则县之。璆字孟玉,临济人,有美名。民有赵宣葬亲而不闭埏隧,埏隧,今人墓道也。杜预注《左传》云:“掘地通路曰隧。”因居其中,行服二十余年,乡邑称孝,州郡数礼请之。郡内以荐蕃,蕃与相见,问及妻子,而宣五子皆服中所生。蕃大怒曰:“圣人制礼,贤者俯就,不肖企及。《礼记》曰“三年之丧,可复父母之恩也。贤者俯而就之,不肖者企而及之。”且祭不欲数,以其易黩故也。黩,媟也。《礼记》曰:“祭不欲数,数则烦,烦则不敬。”况乃寝宿冢藏,而孕育其中,诳时惑众,诬污鬼神乎?”遂致其罪。
大将军梁冀威震天下,时遣书诣蕃,有所请托,不得通,使者诈求谒,蕃怒,笞杀之,坐左转修武令。稍迁,拜尚书。
时零陵、桂阳山贼为害,公卿议遣讨之,又诏下州郡,一切皆得举孝廉、茂才。蕃上疏驳之曰:“昔高祖创业,万邦息肩,抚养百姓,同之赤子。《尚书》曰:“若保赤子,唯人其康乂。”今二郡之民,亦陛下赤子也。致令赤子为害,岂非所在贪虐,使其然乎?宜严来三府,隐核牧守令长,其有在政失和,侵暴百姓者,即便举奏,更选清贤奉公之人,能班宣法令情在爱惠者,可不劳王师,而群贼弭息矣。又三署郎吏二千余人,三府掾属过限未除,但当择善而授之,简恶而去之。岂烦一切之诏,以长请属之路乎!”以此忤左右,故出为豫章太守。性方峻,不接宾客,士民亦畏其高。蕃丧妻,乡人毕至,唯许子将不往,曰:“仲举性峻,峻则少通,故不造也。”征为尚书令,送者不出郭门。
迁大鸿胪。会白马令李云抗疏谏,桓帝怒,当伏重诛。蕃上书救云,坐免归田里。
复征拜议郎,数日迁光禄勋。时封赏逾制,内宠猥盛,蕃乃上疏谏曰:“臣闻有事社稷者,社稷是为;有事人君者,容悦是为。今臣蒙恩圣朝,备位九列,见非不谏,则容悦也。夫诸侯上象四七,垂耀在天,下应分土,藩屏上国。上象四七,谓二十八宿各主诸侯之分野,故曰下应分土,言皆以辅王室也。高祖之约,非功臣不侯。而闻追录河南尹邓万世父遵之微功,更爵尚书令黄俊先人之绝封,近习以非义授邑,左右以无功传赏,授位不料其任,裂土莫纪其功,至乃一门之内,侯者数人,故纬象失度,阴阳谬序,稼用不成,民用不康。臣知封事已行,言之无及,诚欲陛下从是而止。又比年收敛,十伤五六,万人饥寒,不聊生活,而采女数千,食肉衣绮,脂油粉黛,不可赀计。赀,量也。鄙谚言‘盗不过五女门’,以女贫家也。今后宫之女,岂不贫国乎!是以倾宫嫁而天下化,《帝王纪》曰“纣作倾宫,多采美女以充之。武王伐殷,乃归倾宫之女于诸侯”也。楚女悲而西宫灾。《公羊传》曰:“西宫灾。”何休注云:“时僖公为齐桓所胁,以齐媵为嫡,楚女废居西宫,而不见恤,悲愁怨旷所生。”且聚而不御,必生忧悲之感,以致并隔水旱之困。夫狱以禁止奸违,官以称才理物。若法亏于平,官失其人,则王道有缺。而令天下之论,皆谓狱由怨起,爵以贿成。夫不有臭秽,则苍蝇不飞。陛下宜采求失得,择从忠善。尺一选举,委尚书三公,尺一谓板长尺一,以写诏书也。使褒责诛赏,各有所归,岂不幸甚!”帝颇纳其言,为出宫女五百余人,但赐俊爵关内侯,而万世南乡侯。
延熹六年,车驾幸广成校猎。广成,苑名,在今汝州梁县西也。蕃上疏谏曰:“臣闻人君有事于苑囿,唯仲秋西郊,顺时讲武,杀禽助祭,以敦孝敬。如或违此,则为肆纵。故皋陶戒舜‘无教逸游’,《尚书咎繇谟》曰:“无教逸欲有邦。”周公戒成王‘无槃于游田’。《尚书无逸篇》之言。虞舜、成王犹有此戒,况德不及二主者乎!夫安平之时,尚宜有节,况当今之世,有三空之厄哉!田野空,朝廷空,仓库空,是谓三空。加兵戎未戢,四方离散,是陛下焦心毁颜,坐以待旦之时也。岂宜扬旗曜武,骋心舆马之观乎!又秋前多雨,民始种麦。今失其劝种之时,而令给驱禽除路之役,非贤圣恤民之意也。齐景公欲观于海,放乎琅邪,晏子为陈百姓恶闻旌旗舆马之音,举首颦眉之感,景公为之不行。周穆王欲肆车辙马迹祭公谋父为诵《祈招》之诗,以止其心。诚恶逸游之害人也。”祭公,祭国公,为周卿士。谋父,名也。《祈招》,逸诗也。《左传》曰:“昔周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祭公谋父作《祈招》之诗以止王心。其诗曰:‘祈招之愔愔,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刑人之力,而无醉饱之心。’”书奏不纳。
自蕃为光禄勋,与五官中郎将黄琬共典选举,不偏权富,而为埶家郎所谮诉,坐免归。顷之,征为尚仆射,转太中大夫。八年,代杨秉为太尉。蕃让曰:“‘不愆不忘,率由旧章,’《诗·大雅》也。言成王令德,不过误,不遗失,循用旧典文章,谓周公之礼法也。臣不如太常胡广。齐七政,训五典,臣不如议郎王畅。聪明亮达,文武兼姿,臣不如弃刑徒李膺。”帝不许。
中常侍苏康、管霸等复被任用,遂排陷忠良,共相阿媚。大司农刘祐、廷尉冯绲、音古本反。河南尹李膺,皆以忤旨,为之抵罪。蕃因朝会,固理膺等,请加原宥,升之爵任。言及反复,诚辞恳切。帝不听,因流涕而起。时小黄门赵津、南阳大猾张氾等,奉事中官,乘埶犯法,二郡太守刘瓆、成瑨考案其罪,虽经赦令,而并竟考杀之。宦官怨恚,有司承旨,遂奏瓆、瑨罪当弃市。又山阳太守翟超,没入中常侍侯览财产,东海相黄浮,诛杀下邳令徐宣,超、浮并坐髡钳,输作左校。蕃与司徒刘矩、司空刘茂共谏请瓆、瑨、超、浮等,帝不悦。有司劾奏之,矩、茂不敢复言。蕃乃独上疏曰:“臣闻齐桓修霸,务为内政;《国语》曰:“桓帝问管仲曰:‘安国可乎?’对曰:‘未可。君若正卒伍,修甲兵,大国亦如之。若欲速得志于天下诸侯,则可以隐令,可以寄政。’公曰:‘隐令寄政若何?’对曰:‘作内政而寄军令焉。’”《春秋》于鲁,小恶必书。《公羊传》庄公四年,公及齐人狩于郜,讥其与仇狩也。僖公二十年,新作南门,讥其奢也。故曰“小恶必书”也。宜先自整来,后以及人。今寇贼在外,四支之疾;内政不理,心腹之患。臣寝不能寐,食不能饱,实忧左右日亲,忠言以疏,内患渐积,外难方深。陛下超从列侯,继承天位。言桓帝以蠡吾侯即位。小家畜产百万之资,子孙尚耻愧失其先业,况乃产兼天下,受之先帝,而欲懈怠以自轻忽乎?诚不爱己,不当念先帝得之勤苦邪?前梁氏五族,毒遍海内,五侯谓胤、让、淑、忠、戟五人,与冀同时诛。事见《冀传》也。天启圣意,收而戮之,天下之议,冀当小平。明鉴未远,覆车如昨,而近习之权,复相扇结。小黄门赵津、大猾张氾等,肆行贪虐,奸媚左右,前太原太守刘瓆、南阳太守成瑨,纠而戮之。虽言赦后不当诛杀,原其诚心,在乎去恶。至于陛下,有何悁悁?《说文》曰:“悁悁,恚忿。”而小人道长,营惑圣听,遂使天威为之发怒。如加刑谪,已为过甚,况乃重罚,令伏欧刀乎!又前山阳太守翟超、东海相黄浮,奉公不桡,疾恶如仇,超没侯览财物,浮诛徐宣之罪,并蒙刑坐,不逢赦恕,览之从横,没财已幸;宣犯衅过,死有余辜。昔丞相申屠嘉召责邓通,洛阳令董宣折辱公主,而文帝从而请之,光武加以重赏,文帝时,太中大夫邓通爱幸,居上旁有怠嫚礼。氶相申屠嘉入朝,因见之,为檄召通。通至,嘉曰:“通小臣,戏殿上,大不敬,当斩。”通顿首,首尽出血。文帝使使召通,而谢丞相曰“吾弄臣,君释之”也。湖阳公主苍头白日杀人,匿主家,吏追不得。公主出,宣驻车叩马,以刀画地数主。主言于帝,帝赐宣钱三十万。语见《董宣传》。未闻二臣有专命之诛。而今左右群竖,恶伤党类,妄相交构,致此刑谴。闻臣是言,当复啼诉。陛下深宜割塞近习豫政之源,引纳尚书朝省之事,公卿大官,五日壹朝,宣帝五日一听事,自丞相已下,各敷奏其言。简练清高,斥黜佞邪。如是天和于上,地洽于下,休祯符瑞,岂远乎哉!陛下虽厌毒臣言,凡人主有自勉强,敢以死陈。”帝得奏愈怒,竟无所纳。朝廷众庶莫不怨之。宦官由此疾蕃弥甚,选举奏议,辄以中诏谴却,长史已下多至抵罪。犹以蕃名臣,不敢加害。瓆字文理,高唐人。高唐,县名,今博州县也。瑨字幼平,陕人。并有经术称,处位敢直言,多所搏击,知名当时,皆死于狱中。
九年,李膺等以党事下狱考实。蕃因上疏极谏曰:“臣闻贤明之君,委心辅佐;亡国之主,讳闻直辞。故汤武虽圣,而兴于伊吕;桀纣迷惑,亡在失人。关龙逢,桀臣。王子比干,纣诸父。二人并谏,悉皆诛死。由此言之,君为元首,臣为股肱,同体相须,共成美恶者也。《前书》曰“君为元首,臣为股肱,明其一体相须而成”也。伏见前司隶校尉李膺、太仆杜密、太尉掾范滂等,正身无玷,死心社稷。以忠忤旨,横加考案,或禁锢闭隔,或死徙非所。杜塞天下之口,聋盲一世之人,与秦焚书坑儒,何以为异?秦始皇时,丞相李斯上言曰:“天下已定,百姓力农。今诸生好古,惑乱黔首,臣请史官非《秦记》及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烧之。”事见《史记》。卫宏《诏定古文官书序》曰:“秦既焚书,患苦天下不从所改更,而诸生到者拜为郎,前后七百人。乃密令种瓜于骊山坑谷中温处,瓜实,诏博士说之,人人不同。乃令就视,为伏机,诸生贤儒皆至焉,方相难不决,因发机从上填之以土,皆压之,终乃无声。”今新丰县温汤处号愍儒乡。汤西有马谷,西岸有坑,古老相传以为秦坑儒处也。昔武王克殷,表闾封墓,《史记》武王克殷,命毕公表商容之闾,闳夭封比干之墓也。今陛下临政,先诛忠贤。遇善何薄?待恶何优?夫谗人似实,巧言如簧,《诗·小雅》曰:“巧言如簧,颜之厚矣。”簧,笙簧也。言谗人之口以喻笙簧也。使听之者惑,视之者昏。夫吉凶之效,存乎识善;成败之机,在于察言。人君者,摄天地之政,秉四海之维,举动不可以违圣法,进退不可以离道规。谬言出口,则乱及八方,何况髡无罪于狱,杀无辜于市乎!昔禹巡狩苍梧,见市杀人,下车而哭之曰:‘万方有罪,在予一人!’故其兴也勃焉。《说菀》曰:“禹见罪人,下车泣而问之。左右曰:‘夫罪人不顺,故使杀焉,君王何为痛之至此也!’禹曰:‘尧舜之人,皆以尧舜之心为心。今寡人为君也,百姓各自以其心,是以痛之。’”《书》曰:“百姓有罪,在予一人。”《左传》曰:“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杜预注曰:“勃,盛也。”又青、徐炎旱,五谷损伤,民物流迁,茹菽不足。《广雅》曰:“茹,食也。”而宫女积于房掖,国用尽于罗纨,外戚私门,贪财受赂,所谓‘禄去公室,政在大夫’。《论语》孔子之言也。昔春秋之末,周德衰微,数十年闲无复灾眚者,天所弃也。《春秋感精符》曰:“鲁哀公政乱,绝无日食,天不谴告也。”天之于汉,悢悢无已,悢悢犹眷眷也。故殷勤示变,以悟陛下。除妖去孽,实在修德。臣位列台司,忧责深重,不敢尸禄惜生,坐观成败。如蒙采录,使身首分裂,异门而出,所不恨也。”《谷梁传》曰“公会齐侯于颊谷,齐人使扰施舞于鲁之幕下。孔子曰:‘笑君者罪当死。’使司马行法焉,首足异门而出”也。帝讳其言切,托以蕃辟召非其人,遂策免之。
永康元年,帝崩。窦后临朝,诏曰:“夫民生树君,使司牧之,必须良佐,以固王业。《前书》谷永曰“臣闻天生蒸人,不能相持,为立王者以统理之”也。前太尉陈蕃,忠清直亮。其以蕃为太傅,录尚书事。”时新遭大丧,国嗣未立,诸尚书畏惧权官,托病不朝。蕃以书责之曰:“古人立节,事亡如存。言人主虽亡,法度尚存,当行之与不亡时同,故曰“如存”。《前书》爰盎曰“主在与在,主亡与亡”也。今帝祚未立,政事日蹙,诸君柰何委荼蓼之苦,息偃在床?《诗·国风》曰:“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周颂》曰:“未堪家多难,予又集于蓼。”于义不足,焉得仁乎!”诸尚书惶怖,皆起视事。
灵帝即位,窦太后复优诏蕃曰:“盖褒功以劝善,表义以厉俗,无德不报,《大雅》所叹。《诗·大雅》曰:“无言不仇,无德不报。”太傅陈蕃,辅弼先帝,出内累年。内音纳。《尚书》曰“出纳朕命”也。忠孝之美,德冠本朝;謇愕之操,华首弥固。齐宣王对闾丘邛曰:“夫士亦华发堕颠而后可用。”见《新序》。今封蕃高阳乡侯,食邑三百户。”蕃上疏让曰:“使者即臣庐,授高阳乡侯印绶,既,就也。臣诚悼心,不知所裁。臣闻让,身之文,德之昭也,然不敢盗以为名。窃惟割地之封,功德是为。臣孰自思省,前后历职,无它异能,合亦食禄,不合亦食禄。臣虽无素洁之行,窃慕‘君子不以其道得之,不居也’。《论语》孔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若受爵不让,掩面就之,《诗·小雅》曰“受爵不让,至于已斯亡。”注云:“爵禄不以相让,故怨祸及之”也。使皇天震怒,灾流下民,于臣之身,亦何所寄?顾惟陛下哀臣朽老,戒之在得。”《论语》孔子曰:“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注云:“得,贪也。”窦太后不许,蕃复固让,章前后十上,竟不受封。
初,桓帝欲立所幸田贵人为皇后。蕃以田氏卑微,窦族良家,争之甚固。帝不得已,乃立窦后。及后临朝,故委用于蕃。蕃与后父大将军窦武,同心尽力,征用名贤,共参政事,天下之士,莫不延颈想望太平。而帝乳母赵娆,旦夕在太后侧,娆音乃了反。中常侍曹节、王甫等与共交构,谄事太后。太后信之,数出诏命,有所封拜,及其支类,多行贪虐。蕃常疾之,志诛中官,会窦武亦有谋。蕃自以既从人望而德于太后,必谓其志可申,乃先上疏曰:“臣闻言不直而行不正,则为欺乎天而负乎人。危言极意,则群凶侧目,祸不旋踵。钧此二者,臣宁得祸,不敢欺天也。今京师嚣嚣,道路諠哗,言侯览、曹节、公乘昕、王甫、郑?等与赵夫人诸女尚书并乱天下。赵夫人即赵娆也。女尚书,宫内官也。附从者升进,忤逆者中伤。《前书》刘向上书论王凤曰“称誉者登进,忤恨者诛伤”也。方今一朝群臣,如河中木耳,泛泛东西,耽禄畏害。陛下前始摄位,顺天行诛,苏康、管霸并伏其辜。是时天地清明,人鬼欢喜,柰何数月复纵左右?元恶大奸,莫此之甚。今不急诛,必生变乱,倾危社稷,其祸难量。愿出臣章宣示左右,并令天下诸奸知臣疾之。”太后不纳,朝廷闻者莫不震恐。蕃因与窦武谋之,语在《武传》。
及事泄,曹节等矫诏诛武等。蕃时年七十余,闻难作,将官属诸生八十余人,并拔刃突入承明门,攘臂呼曰:“大将军忠以卫国,黄门反逆,何云窦氏不道邪?”王甫时出,与蕃相迕,迕犹遇也。适闻其言,而让蕃曰:“先帝新弃天下,山陵未成,窦武何功,兄弟父子,一门三侯?又多取掖庭宫人,作乐饮燕,旬月之闲,赀财亿计。大臣若此,是为道邪?公为栋梁,枉桡阿党,复焉求贼!”遂令收蕃。蕃拔剑叱甫,甫兵不敢近,乃益人围之数十重,遂执蕃送黄门北寺狱。黄门从官驺驺,骑士也。蹋踧蕃曰:“死老魅!复能损我曹员数,夺我曹禀假不?”即日害之。徙其家属于比景,宗族、门生、故吏皆斥免禁锢。
蕃友人陈留朱震,时为铚令,铚,县,属沛郡。闻而弃官哭之,收葬蕃尸,匿其子逸于甘陵界中。事觉系狱,合门桎梏。震受考掠,誓死不言,故逸得免。后黄巾贼起,大赦党人,乃追还逸,官至鲁相。
震字伯厚,初为州从事,奏济阴太守单匡臧罪,并连匡兄中常侍车骑将军超。桓帝收匡下廷尉,以谴超,超诣狱谢。三府谚曰:“车如鸡栖马如狗,疾恶如风朱伯厚。”
论曰:桓、灵之世,若陈蕃之徒,咸能树立风声,抗论惛俗。而驱驰险厄之中,与刑人腐夫同朝争衡,《前书》班固曰:“相与提衡。”《音义》云:“衡,平也。言二人齐也。”终取灭亡之祸者,彼非不能洁情志,违埃雾也。违,避也。愍夫世士以离俗为高,而人伦莫相恤也。以遁世为非义,故屡退而不去;以仁心为己任,虽道远而弥厉。《论语》曰:“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及遭际会,协策窦武,自谓万世一遇也。懔懔乎伊、望之业矣!懔懔,有风采之貌也。功虽不终,然其信义足以携持民心。汉世乱而不亡,百余年闲,数公之力也。
二、徐孺子、黄宪
卷五十三 周黄徐姜申屠列传第四十三
黄宪字叔度,汝南慎阳人也。在慎水之南,因以名县。南阳有顺阳国,而流俗书此或作“顺阳”者,误。世贫贱,父为牛医。
颍川荀淑至慎阳,遇宪于逆旅,逆旅,客舍。时年十四,淑竦然异之,揖与语,移日不能去。谓宪曰:“子,吾之师表也。”既而前至袁阆一作“阆”。所,未及劳问,逆曰:“子国有颜子,宁识之乎?”颜子,颜回也。阆曰:“见吾叔度邪?”是时,同郡戴良才高倨慠,而见宪未尝不正容,及归,罔然若有失也。其母问曰:“汝复从牛医儿来邪?”对曰:“良不见叔度,不自以为不及;既睹其人,则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论语》颜回慕孔子之言也。固难得而测矣。”同郡陈蕃、周举常相谓曰:“时月之闲不见黄生,则鄙吝之萌复存乎心。”吝,贪也。及蕃为三公,临朝叹曰:“叔度若在,吾不敢先佩印绶矣。”太守王龚在郡,礼进贤达,多所降致,卒不能屈宪。郭林宗少游汝南,先过袁阆,不宿而退;进往从宪,累日方还。或以问林宗。《郭泰别传》曰:“时林宗过薛恭祖,恭祖问曰:‘闻足不见袁奉高,车不停轨,銮不辍轭,从叔度乃弥信宿也?’”林宗曰:“奉高之器,譬诸氿滥,虽清而易挹。奉高,闳字也。《尔雅》曰:“侧出氿泉,正出滥泉。”氿音轨。滥音槛。叔度汪汪若千顷陂,澄之不清,淆之不浊,不可量也。”淆,混也。
宪初举孝廉,又辟公府,友人劝其仕,宪亦不拒之,暂到京师而还,竟无所就。年四十八终,天下号曰“征君”。
论曰:黄宪言论风旨,无所传闻,然士君子见之者,靡不服深远,去玼吝。玼音此。《说文》曰:“鲜色也。”据此文当为“疵”,作“玼”者,古字通也。将以道周性全,无德而称乎?道周备,性全一。无德而称,言其德大无能名焉。余曾祖穆侯《晋书》曰:“范汪字玄平,安北将军,谥曰穆侯。汪生宁,宁生泰,泰生晔。”以为宪隤然其处顺,《易·系词》曰:“坤隤然示人简矣。”隤,柔顺貌。渊乎其似道,《老子》曰:“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乎似万物之宗。”言渊深不可知也。浅深莫臻其分,清浊未议其方。《广雅》曰:“方,所也。”若及门于孔氏,其殆庶乎!《易·系词》曰:“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殆,近也。故尝著论云。
徐稚字孺子,豫章南昌人也。豫章,郡,今洪州也。南昌,县,即今豫章县也。《谢承书》曰“稚少为诸生,学《严氏春秋》、《京氏易》、《欧阳尚书》,兼综风角、星官、算历、《河图》、《七纬》、推步、变易,异行矫时俗,闾里服其德化。有失物者,县以相还,道无拾遗。四察孝廉,五辟宰府,三举茂才”也。家贫,常自耕稼,非其力不食。恭俭义让,所居服其德。屡辟公府,不起。
时陈蕃为太守,以礼请署功曹,稚不免之,既谒而退。蕃在郡不接宾客,唯稚来特设一榻,去则县之。后举有道,家拜太原太守,就家而拜之也。皆不就。
延熹二年,尚书令陈蕃、仆射胡广等上疏荐稚等曰:“臣闻善人天地之纪,政之所由也。《左传》曰,晋三郄害伯宗,谮而杀之,及栾弗忌。韩献子曰“蜔氏其不免乎!善人天地之纪也,而骤绝之,不亡何待”也。《诗》云:‘思皇多士,生此王国。’《大雅文王》之诗也。思,愿也。皇,天也。思愿天多生贤人于此王国。天挺俊乂,为陛下出,当辅弼明时,左右大业者也。左右,助也。伏见处士豫章徐稚、彭城姜肱、汝南袁闳、闳见《袁安传》。《谢承书》曰:“闳少修志节,矫俗高厉。”京兆韦著、著见《韦彪传》。《谢承书》曰:“为三辅冠族。著少修节操,持《京氏易》、《韩诗》,博通术蓺。”颍川李昙,德行纯备,著于人听。若使擢登三事,协亮天工,必能翼宣盛美,增光日明矣。”桓帝乃以安车玄纁,备礼征之,并不至。帝因问蕃曰:“徐稚、袁闳、韦著谁为先后?”蕃对曰:“闳出生公族,闻道渐训。著长于三辅礼义之俗,所谓不扶自直,不镂自雕。《说苑》曰“蓬生枲中,不扶自直”也。至于稚者,爰自江南卑薄之域,而角立杰出,宜当为先。”如角之特立也。
稚尝为太尉黄琼所辟,不就。及琼卒归葬,嗫乃负粮徒步到江夏赴之,设鸡酒薄祭,哭毕而去,不告姓名。《谢承书》曰:“稚诸公所辟虽不就,有死丧负笈赴吊。常于家豫炙鸡一只,以一两挠絮渍酒中,暴干以里鸡,径到所起冢{土遂}外,以水渍挠使有酒气,斗米饭,白茅为藉,以鸡置前,醊酒毕,留谒则去,不见丧主。”时会者四方名士郭林宗等数十人,闻之,疑其嗫也,乃选能言语生茅容轻骑追之。及于涂,容为设饭,共言稼穑之事。临诀去,谓容曰:“为我谢郭林宗,大树将颠,非一绳所维,何为栖栖不遑宁处?”颠,仆也。维,系也。喻时将衰季,岂一人可能救邪?及林宗有母忧,嗫往吊之,置生刍一束于庐前而去。众怪,不知其故。林宗曰:“此必南州高士徐孺子也。诗不云乎,‘生刍一束,其人如玉。’《小雅·白驹诗》。此戒贤者,行所舍,主人之饩虽薄,要就贤主人,其德如玉然也。吾无德以堪之。”
灵帝初,欲蒲轮聘稚,会卒,时年七十二。
子胤字季登,笃行孝悌,亦隐居不仕。《谢承书》曰“胤少遭父母丧,致哀毁瘁,欧血发病。服阕,隐居林薮,躬耕稼穑,倦则诵经,贫窭困乏,执志弥固,不受惠于人”也。太守华歆礼请相见,固病不诣。《魏志》曰,歆字子鱼,平原人。为豫章太守。为政清净不烦,吏人咸感而爱之。汉末寇贼从横,皆敬胤礼行,转相约来,不犯其闾。建安中卒。
三、郭泰
卷六十八 郭符许列传第五十八
郭太字林宗,范晔父名泰,故改为此“太”。郑公业之名亦同焉。太原界休人也。介休,今汾州县。家世贫贱。早孤,母欲使给事县廷。《苍颉篇》曰:“廷,直也。”《说文》:“廷,朝中也。”《风俗通》:“廷,正也。言县廷、郡廷、朝廷,皆取平均正直也。”林宗曰:“大丈夫焉能处斗筲之役乎?”遂辞。就成皋屈伯彦学,三年业毕,博通坟籍。善谈论,美音制。乃游于洛阳。始见河南尹李膺,膺大奇之,遂相友善,于是名震京师。后归乡里,衣冠诸儒送至河上,车数千两。林宗唯与李膺同舟而济,众宾望之,以为神仙焉。
司徒黄琼辟,太常赵典举有道。或劝林宗仕进者,对曰:“吾夜观乾象,昼察人事,天之所废,不可支也。”《左传》晋汝叔宽之词。支犹持也。遂并不应。性明知人,好奖训士类。身长八尺,容貌魁伟,褒衣博带,周游郡国。尝于陈梁闲行遇雨,巾一角垫,音丁念反。周迁《舆服杂事》曰:“巾以葛为之,形如韬,音口洽反。本居士野人所服。魏武造韬,其巾乃废。今国子学生服焉。以白纱为之。”时人乃故折巾一角,以为“林宗巾”。其见慕皆如此。《泰别传》曰:“泰名显,士争归之,载刺常盈车。”或问汝南范滂曰:“郭林宗何如人?”滂曰:“隐不违亲,介推之类。贞不绝俗,柳下惠之类。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吾不知其它。”《礼记》曰:“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诸侯。”后遭母忧,有至孝称。《谢承书》曰:“遭母忧,欧血发病,历年乃瘳。”林宗虽善人伦,而不为危言核论,《礼记》曰:“拟人必于其伦。”郑玄注曰:“伦犹类也。”《论语》孔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核犹实也。故宦官擅政而不能伤也。及党事起,知名之士多被其害,唯林宗及汝南袁闳得免焉。遂闭门教授,弟子以千数。
建宁元年,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为阉人所害,林宗哭之于野,恸。既而叹曰:“‘人之云亡,邦国殄瘁’。《诗·大雅》之词。‘瞻乌爰止,不知于谁之屋’耳。”《诗·小雅》也。言不知王业当何所归。
明年春,卒于家,时年四十二。四方之士千余人,皆来会葬。《谢承书》曰:“泰以建宁二年正月卒,自弘农函谷关以西,河内汤阴以北,二千里负笈荷担弥路,柴车苇装塞涂,盖有万数来赴。”同志者乃共刻石立碑,蔡邕为其文,既而谓涿郡卢植曰:“吾为碑铭多矣,皆有惭德,唯郭有道无愧色耳。”
其奖拔士人,皆如所鉴。《谢承书》曰:“泰之所名,人品乃定,先言后验,觿皆服之。故适陈留则友符伟明,游太学则师仇季智,之陈国则亲魏德公,入汝南则交黄叔度。初,太始至南州,过袁奉高,不宿而去;从叔度,累日不去。或以问太。太曰:‘奉高之器,譬之氿滥,虽清而易挹。叔度之器,汪汪若千顷之陂,澄之不清,扰之不浊,不可量也。’已而果然,太以是名闻天下。”后之好事,或附益增张,故多华辞不经,又类卜相之书。今录其章章效于事者,著之篇末。章章犹昭昭也。
左原者,陈留人也。为郡学生,犯法见斥。林宗尝遇诸路,为设酒肴以慰之。谓曰:“昔颜涿聚梁甫之巨盗,段干木晋国之大驵,卒为齐之忠臣,魏之名贤。《吕氏春秋》曰:“颜涿聚,梁父大盗也,学于孔子。”《左传》曰:“晋伐齐,战于黎丘,齐师败绩,亲禽颜庚。”杜预注曰:“黎丘,隰也。颜庚,齐大夫颜涿聚也。”又曰:“晋荀瑶伐郑,郑驷弘请救于齐。齐师将兴,陈成子属孤子,三日朝,设乘车两马,系五邑焉。召颜涿聚之子晋,曰:‘隰之役,而父死焉,以国之多难,未汝恤也。今君命汝以是邑也,服车而朝,无废前劳。’”《吕氏春秋》曰:“段干木,晋国之驵。”《说文》曰:“驵,会也。谓合两家之卖买,如今之度市也。”《新序》曰“魏文侯过段干木之闾而轼之,遂致禄百万,而时往问之。国人皆喜,相与诵之曰:‘吾君好正,段干木之敬;吾君好忠,段干木之隆。’秦欲攻魏,司马唐谏曰:‘段干木贤者也,而魏礼之,天下莫不闻,无乃不可加兵乎?’秦君以为然”也。驵音子朗反。蘧瑗、颜回尚不能无过,况其余乎?《论语》曰:“蘧伯玉使人于孔子,问之曰:‘夫子何为?’对曰:‘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又曰:“颜回好学,不贰过。”慎勿恚恨,责躬而已。”原纳其言而去。或有讥林宗不绝恶人者。对曰:“人而不仁,疾之以甚,乱也。”《论语》孔子之言也。郑玄注云:“不仁之人,当以风化之。若疾之以甚,是益使为乱也。”原后忽更怀忿,结客欲报诸生。其日林宗在学,原愧负前言,因遂罢去。后事露,众人咸谢服焉。
茅容字季伟,陈留人也。年四十余,耕于野,时与等辈避雨树下,众皆夷踞相对,夷,平也。《说文》曰:“踞,蹲也。”容独危坐愈恭。林宗行见之而奇其异,遂与共言,因请寓宿。旦日,容杀鸡为馔,林宗谓为己设,既而以供其母,自以草蔬与客同饭。草,粗也。林宗起拜之曰:“卿贤乎哉!”因劝令学,卒以成德。
孟敏字叔达,钜鹿杨氏人也。《十三州志》曰,杨氏县在今魏郡北也。客居太原。荷甑墯地,不顾而去。林宗见而问其意。对曰:“甑以破矣,视之何益?”林宗以此异之,因劝令游学。十年知名,三公俱辟,并不屈云。
庾乘字世游,颍川鄢陵人也。少给事县廷为门士。士即门卒。林宗见而拔之,劝游学官,遂为诸生佣。后能讲论,自以卑第,每处下坐,诸生博士皆就仇问,由是学中以下坐为贵。后征辟并不起,号曰“征君”。
宋果字仲乙,《谢承书》“乙”作“文”。扶风人也。性轻悍,喜与人报仇,为郡县所疾。林宗乃训之义方,惧以祸败。果感悔,叩头谢负,遂改节自来。后以烈气闻,辟公府,侍御史、并州刺史,所在能化。
贾淑字子厚,林宗乡人也。虽世有冠冕,而性险害,邑里患之。《谢承书》曰:“淑为舅宋瑗报仇于县中,为吏所捕,系狱当死。泰与语,淑恳恻流涕。泰诣县令应操,陈其报怨蹈义之士。被赦,县不宥之,郡上言,乃得原。”林宗遭母忧,淑来修吊,既而钜鹿孙威直亦至。威直以林宗贤而受恶人吊,心怪之,不进而去。林宗追而谢之曰:“贾子厚诚实凶德,然洗心向善。仲尼不逆互乡,故吾许其进也。”互乡,乡名。“互乡难与言,童子见,门人惑。孔子曰:‘人洁己以进,与其进,不保其往。’”淑闻之,改过自厉,终成善士。乡里有忧患者,淑辄倾身营救,为州闾所称。
史叔宾者,陈留人也。少有盛名。林宗见而告人曰:“墙高基下,虽得必失。”后果以论议阿枉败名云。
黄允字子艾,济阴人也。以俊才知名。林宗见而谓曰:“卿有绝人之才,足成伟器。然恐守道不笃,将失之矣。”后司徒袁隗欲为从女求姻,见允而叹曰:“得婿如是足矣。”允闻而黜遣其妻夏侯氏。妇谓姑曰:“今当见弃,方与黄氏长辞,乞一会亲属,以展离诀之情。”于是大集宾客三百余人,妇中坐,攘袂数允隐匿秽恶十五事,言毕,登车而去。允以此废于时。
谢甄字子微,汝南召陵人也。与陈留边让并善谈论,俱有盛名。每共候林宗,未尝不连日达夜。林宗谓门人曰:“二子英才有余,而并不入道,惜乎!”甄后不拘细行,为时所毁。让以轻侮曹操,操杀之。
王柔字叔优,弟泽,字季道,林宗同郡晋阳县人也。兄弟总角共候林宗,以访才行所宜。林宗曰:“叔优当以仕进显,季道当以经术通,然违方改务,亦不能至也。”后果如所言,柔为护匈奴中郎将,泽为代郡太守。
又识张孝仲刍牧之中,知范特祖邮置之役,《说文》曰:“邮,境上传书舍也。”《广雅》曰:“邮,驿也。”置亦驿也。《风俗通》曰:“汉改邮为置。置者,度其远近之闲置之也。”召公子、许伟康并出屠酤,司马子威拔自卒伍,及同郡郭长信、王长文、韩文布、李子政、曹子元、定襄周康子、西河王季然、云中丘季智、郝礼真等六十人,并以成名。《谢承书》曰:“太原郭长信、王长文、长文弟子师、韩文布、李子政、曹子元、定襄周康子、西河王季然、云中丘季智名灵举。子师位至司徒,季然北地太守,其余多典州郡者。”
论曰:庄周有言,人情险于山川,以其动静可识,而沈阻难征。征,明也。沈,深也。故深厚之性,诡于情貌;诡,违也。“则哲”之鉴,惟帝所难。帝谓尧也。《书》曰:“知人则哲,惟帝为难。”而林宗雅俗无所失,将其明性特有主乎?然而逊言危行,终亨时晦,亨,通也。恂恂善导,使士慕成名,虽墨、孟之徒,不能绝也。墨翟、孟轲也。绝,过也。
先生讳泰,字林宗,太原界休人也。其先出自有周王季之穆,有虢叔者实有懿德,文王咨焉。建国命氏,或谓之郭,即其后也。
先生诞应天衷,聪睿明哲,孝友温恭,仁笃慈惠。失其器量弘深,姿度广大,浩浩焉,汪汪焉,奥乎不可测已。若乃砥节厉行,直道正辞,贞固足以干事,隐括足以矫时。遂考览六经,探综图纬,周流华夏,随集帝学,收文武之将坠,拯微言之未绝。于时缨緌之徒,伸佩之士,望形表而影附,聆嘉声而响和者,犹百川之归巨海,鳞介之宗龟龙也。尔乃潜隐衡门,收朋勤诲,童蒙赖焉,用祛其蔽。州郡闻德,虚己备礼,莫之能致。群公休之,遂辟司徒掾,又举有道,皆以疾辞。将蹈鸿涯之遐迹,绍巢许之绝轨,翔区外以舒翼,超天衡以高峙,禀命不融,享年四十有二,以建宁二年正月乙亥卒。凡我四方同好之人,永怀哀悼,靡所置念,乃相与惟先生之德,以谋不朽之事。佥以为先民既没,而德音犹存者,亦赖之于见述也。今其如何而阙斯礼,于是树碑表墓,昭铭景行,俾芳烈奋于百世,令问显于无穷。其辞曰:
於休先生,明德通玄;纯懿淑灵,受之自天。崇壮幽浚,如山如渊;礼乐是悦,诗书是敦。匪惟摭华,乃寻厥根;宫墙重仞,允得其门。懿乎其纯,确乎其操;洋洋搢绅,言观其高。栖迟泌丘,善诱能教;赫赫三事,几行其招。委辞召贡,保此清妙;降年不永,民斯悲悼。爰勒兹铭,摛其光耀;嗟尔来世,是则是效。
《文选》第五十八卷蔡邕《郭有道碑文》
四、李膺
卷六十七 党锢列传第五十七
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言嗜恶之本同,而迁染之涂异也。嗜犹好也。恶音乌故反。言人好恶,各有本性,迁染者,由其所习。《尚书》曰:“唯人生厚,因物有迁。”《墨子》曰:“墨子见染丝者,泣而叹曰:‘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故染不可不慎也。非独染丝然也,国亦有染。汤染于伊尹,故王天下;殷纣染于恶来,故国残身死,为天下僇。’”夫刻意则行不肆,牵物则其志流。刻意,刻削其意不得自恣也。《庄子》曰:“刻意尚行,离时异俗。”行音下孟反。肆犹放纵也。牵物谓为物所牵制,则其志流宕忘反也。《淮南子》曰:“非拘紧牵连于物,而不与推移也。”是以圣人导人理性,裁抑宕佚,慎其所与,节其所偏,虽情品万区,质文异数,至于陶物振俗,其道一也。陶谓陶治以成之。《管子》曰:“夫法之制人,犹陶之于埴,冶之于金也。”埴音植。叔末浇讹,王道陵缺,叔末犹季末也。谓当春秋之时。而犹假仁以效己,凭义以济功。举中于理,则强梁褫气;片言违正,则厮台解情。盖前哲之遗尘,有足求者。褫犹夺也,音直纸反。厮台,贱人也。齐侯伐楚,楚子使与师言曰:“君处北海,寡人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管仲对曰:“尔贡苞茅不入,王祭不供,无以缩酒,寡人是征。”对曰:“贡之不入,寡君之罪也。”遂使屈完与齐盟于召陵。此强梁褫气也。又晋吕甥、郤苪将焚公宫而杀晋侯,寺人披请见,公使让之,且辞曰:“汝为惠公来求杀余,命汝三宿,汝中宿而至。虽君有命,何其速也?”对曰:“臣谓君之入也,其知之矣。若犹未也,又将及难。君命无二,古之制也。除君之恶,唯力是视,蒲人狄人,余何有焉。今君即位,其无蒲、狄乎?”此为厮台解情也。并见《左传》。
霸德既衰,狙诈萌起。霸德衰谓六国时也。狙音七余反。《广雅》曰:“狙,狝猴也。”以其多诈,故比之也。强者以决胜为雄,弱者以诈劣受屈。至有画半策而绾万金,开一说而锡琛瑞。苏秦说赵王,赐白壁百双,黄金万镒。虞卿一见赵王,赐白璧一双,黄金百镒。见《史记》及《战国策》。或起徒步而仕执圭,解草衣以升卿相。《史记》曰,楚惠王言“庄舄,越之鄙细人也,今仕楚执圭,贵富矣”。解草衣谓范睢、蔡泽之类。士之饰巧驰辩,以要能钓利者,不期而景从矣。《韩子》李斯曰“韩非饰辩诈谋,以钓利于秦”也。贾谊《过秦》曰“赢粮而景从”也。自是爱尚相夺,与时回变,其风不可留,其敝不能反。
及汉祖杖剑,武夫□兴,宪令宽赊,文礼简阔,绪余四豪之烈,人怀陵上之心,四豪谓信陵君魏公子无忌、平原君赵胜、春申君黄歇、孟尝君田文。《前书》班固曰:“游谈者以四豪为称首。”轻死重气,怨惠必仇,令行私庭,权移匹庶,任侠之方,成其俗矣。《前书音义》曰:“相与信为任,同是非为侠,所谓权行州域,力折公侯者也。”自武帝以后,崇尚儒学,怀经协术,所在雾会,至有石渠分争之论,党同伐异之说,守文之徒,盛于时矣。武帝诏求贤良,于是公孙弘、董仲舒等出焉。宣帝时,集诸儒于石渠阁,讲论六蓺。召《五经》名儒太子太传萧望之等大议殿中,平《公羊》、《谷梁》同异,同己者朋党之,异己者攻伐之。刘歆书曰:“党同门,妒道真。”至王莽专伪,终于篡国,忠义之流,耻见缨绋,遂乃荣华丘壑,甘足枯槁。谓袭胜、薛方、郭钦、蒋诩之类,并隐居不应莽召。虽中兴在运,汉德重开,而保身怀方,弥相慕袭,去就之节,重于时矣。谓逢萌、严光、周党、尚长之属。逮桓灵之闲,主荒政缪,国命委于阉寺,士子羞与为伍,故匹夫抗愤,处士横议,遂乃激扬名声,互相题拂,品核公卿,裁量执政,婞直之风,于斯行矣。婞,狠也,音邢鼎反。
夫上好则下必甚,矫枉故直必过,其理然矣。《礼记》曰:“下之事上也,不从其所令,从其所行。上好是物,下必有甚者矣。”矫,正也。正枉必过其直,见《孟子》。若范滂、张俭之徒,清心忌恶,终陷党议,不其然乎?
初,桓帝为蠡吾侯,受学于甘陵周福,及即帝位,擢福为尚书。时同郡河南尹房植有名当朝,乡人为之谣曰:“天下规矩房伯武,因师获印周仲进。”二家宾客,互相讥揣,初委反。遂各树朋徒,渐成尤隙,由是甘陵有南北部,党人之议,自此始矣。后汝南太守宗资任功曹范滂,南阳太守成瑨亦委功曹岑晊,音质。二郡又为谣曰:“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主画诺。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瑨但坐啸。”《谢承书》曰“成瑨少修仁义,笃学,以清名见。举孝廉,拜郎中,迁南阳太守。郡旧多豪强,中官黄门槃互境界。瑨下车,振威严以捡摄之。是时桓帝乳母、中官贵人外亲张子禁,怙恃贵埶,不畏法网,功曹岑晊劝使捕子禁付宛狱,笞杀之。桓帝征瑨,下狱死。宗资字叔都,南阳安众人也。家代为汉将相名臣。祖父均,自有传。资少在京师,学《孟氏易》、《欧阳尚书》。举孝廉,拜议郎,补御史中丞、汝南太守。署范滂为功曹,委任政事,推功于滂,不伐其美。任善之名,闻于海内”也。因此流言转入太学,诸生三万余人,郭林宗、贾伟节为其冠,冠犹首也。并与李膺、陈蕃、王畅更相褒重。学中语曰:“天下模楷李元礼,不畏强御陈仲举,天下俊秀王叔茂。”又渤海公族进阶、公族,姓也,名进阶。《风俗通》曰:“晋成公立嫡子为公族大夫。”韩无忌号公族穆子,见《左氏传》。扶风魏齐卿,并危言深论,不隐豪强。危言谓不畏危难而直言也。《论语》孔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自公卿以下,莫不畏其贬议,屣履到门。
时河内张成善说风角,推占当赦,遂教子杀人。李膺为河南尹,督促收捕,既而逢宥获免,膺愈怀愤疾,竟案杀之。初,成以方伎交通宦官,帝亦颇谇其占。成弟子牢修因上书诬告膺等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更相驱驰,共为部党,诽讪朝廷,疑乱风俗。《说文》曰:“诽,谤也。”《苍颉篇》曰:“讪,非也。”于是天子震怒,班下郡国,逮捕党人,布告天下,使同忿疾,遂收执膺等。其辞所连及陈寔之徒二百余人,或有逃遁不获,皆悬金购募。使者四出,相望于道。明年,尚书霍谞、城门校尉窦武并表为请,帝意稍解,乃皆赦归田里,禁锢终身。而党人之名,犹书王府。
自是正直废放,邪枉炽结,海内希风之流,遂共相摽搒,希,望也,摽搒犹相称扬也。“搒”与“榜”同,古字通。指天下名士,为之称号。上曰“三君”,次曰“八俊”,次曰“八顾”,次曰“八及”,次曰“八厨”,犹古之“八元”、“八凯”也。窦武、刘淑、陈蕃为“三君”。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李膺、荀翌、杜密、王畅、刘祐、魏朗、赵典、朱?为“八俊”。俊者,言人之英也。郭林宗、宗慈、巴肃、夏馥、范滂、尹勋、蔡衍、羊陟为“八顾”。顾者,言能以德行引人者也。张俭、岑晊、刘表、陈翔、孔昱、苑康、檀{尃攵}、翟超为“八及”。及者,言其能导人追宗者也。导,引也。宗谓所宗仰者。度尚、张邈、王考、刘儒、胡母班、秦周、蕃向、王章为“八厨”。蕃,姓也,音皮。厨者,言能以财救人者也。
又张俭乡人朱并,承望中常侍侯览意旨,上书告俭与同乡二十四人别相署号,共为部党,图危社稷。以俭及檀彬、褚凤、张肃、薛兰、冯禧、魏玄、徐干为“八俊”,田林、张隐、刘表、薛郁、王访、刘祗、宣靖、公绪恭为“八顾”,公绪,姓也。朱楷、田槃、疏耽、薛敦、宋布、唐龙、嬴咨、宣褒为“八及”,刻石立墠,共为部党,而俭为之魁。墠,除地于中为坛。墠音禅。魁,大帅也。灵帝诏刊章捕俭等。刊,削。不欲宣露并名,故削除之,而直捕俭等。大长秋曹节因此讽有司奏捕前党故司空虞放、太仆杜密、长乐少府李膺、司隶校尉朱?、颍川太守巴肃、沛相荀翌、河内太守魏朗、山阳太守翟超、任城相刘儒、太尉掾范滂等百余人,皆死狱中。余或先殁不及,或亡命获免。自此诸为怨隙者,因相陷害,睚眦之忿,滥入党中。睚音五懈反。《广雅》曰:“睚,裂也。”眦音才赐反。前书音义曰:“嗔目貌也。”《史记》曰:“睚鴺之隙必报。”又州郡承旨,或有未尝交关,亦离祸毒。其死徙废禁者,六七百人。
熹平五年,永昌太守曹鸾上书大讼党人,言甚方切。帝省奏大怒,即诏司隶、益州槛车收鸾,送槐里狱掠杀之。于是又诏州郡更考党人门生故吏父子兄弟,其在位者,免官禁锢,爰及五属。谓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也。
光和二年,上禄长和海上禄,县,属武都郡,今成州县也。上言:“礼,从祖兄弟别居异财,恩义已轻,服属疏末。而今党人锢及五族,既乖典训之文,有谬经常之法。”《左氏传》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帝览而悟之,党锢自从祖以下,皆得解释。
中平元年,黄巾贼起,中常侍吕强言于帝曰:“党锢久积,人情多怨。若久不赦宥,轻与张角合谋,为变滋大,悔之无救。”帝惧其言,乃大赦党人,诛徙之家皆归故郡。其后黄巾遂盛,朝野崩离,纲纪文章荡然矣。《诗·大雅·荡篇序》曰:“厉王无道,天下荡荡,无纲纪文章。”郑玄注云:“荡荡,法度废坏之貌也。”
凡党事始自甘陵、汝南,成于李膺、张俭,海内涂炭,二十余年,诸所蔓衍,皆天下善士。三君、八俊等三十五人,其名迹存者,并载乎篇。陈蕃、窦武、王畅、刘表、度尚、郭林宗别有传。荀翌附祖《淑传》。张邈附《吕布传》。胡母班附《袁绍传》。王考字文祖,东平寿张人,冀州刺史;秦周字平王,陈留平丘人,北海相;蕃向字嘉景,鲁国人,郎中;王璋字伯仪,东莱曲城人,少府卿:曲城,县,故城在今莱州掖县东北也。位行并不显。翟超,山阳太守,事见《陈蕃传》,字及郡县未详。朱宇,沛人,与杜密等俱死狱中。唯赵典名见而已。
刘淑字仲承,河闲乐成人也。祖父称,司隶校尉。淑少学明《五经》,遂隐居,立精舍讲授,诸生常数百人。州郡礼请,五府连辟,并不就。永兴二年,司徒种皓举淑贤良方正,辞以疾。桓帝闻淑高名,切责州郡,使舆病诣京师。淑不得已而赴洛阳,对策为天下第一,拜议郎。又陈时政得失,灾异之占,事皆效验。再迁尚书,纳忠建议,多所补益。又再迁侍中、虎贲中郎将。上疏以为宜罢宦官,辞甚切直,帝虽不能用,亦不罪焉。以淑宗室之贤,特加敬异,每有疑事,常密咨问之。灵帝既位,宦官谮淑与窦武等通谋,下狱自杀。
李膺字元礼,颍川襄城人也。祖父修,安帝时为太尉。《汉官仪》曰:“修字伯游。”父益,赵国相。膺性简亢,无所交接,亢,高也。唯以同郡荀淑、陈寔为师友。
初举孝廉,为司徒胡广所辟,举高第,再迁青州刺史。守令畏威明,多望风弃官。复征,再迁渔阳太守。寻转蜀郡太守,以母老乞不之官。《谢承书》曰:“出补蜀郡太守,修庠序,设条教,明法令,威恩并行。蜀之珍玩,不入于门。益州纪其政化,朝廷举能理剧,转乌桓校尉。”转护乌桓校尉。鲜卑数犯塞,膺常蒙矢石,每破走之,虏甚惮慑。《谢承书》曰:“膺常率步骑临阵交战,身被创夷,拭血进战,遂破寇,斩首二千级。”以公事免官,还居纶氏,教授常千人。纶氏,县,属颍川郡,故城今阳城县也。南阳樊陵求为门徒,膺谢不受。陵后以阿附宦官,致位太尉,为节志者所羞。《汉官仪》曰:“樊陵字德云。”荀爽尝就谒膺,因为其御,既还,喜曰:“今日乃得御李君矣。”其见慕如此。
永寿二年,鲜卑寇云中,桓帝闻膺能,乃复征为度辽将军。先是羌虏及疏勒、龟兹,数出攻钞张掖、酒泉、云中诸郡,百姓屡被其害。自膺到边,皆望风惧服,先所掠男女,悉送还塞下。自是之后,声振远域。
延熹二年征,再迁河南尹。时宛陵大姓羊元群罢北海郡,臧罪狼藉,郡舍溷轩有奇巧,乃载之以归。溷轩,厕屋。膺表欲按其罪,元群行赂宦竖,膺反坐输作左校。
初,膺与廷尉冯绲、大司农刘祐等共同心志,纠罚奸幸,绲、祐时亦得罪输作。司隶校尉应奉上疏理膺等曰:“昔秦人观宝于楚,昭奚恤莅以群贤;《新序》曰:“秦欲伐楚,使使者往观楚之宝器。楚王闻之,召昭奚恤问焉。对曰:‘此欲观吾国之得失而图之,宝器在于贤臣。’遂使恤应之。乃为东面之坛一,为南面之坛四,为西面之坛一。秦使者至,恤曰:‘君,客也,请就上位东面,子西南面,太宰子方次之,叶公子高次之,司马子反次之。’恤自居西面之坛,称曰:‘客观楚国之宝器。所宝者,贤臣也。理百姓,实仓廪,使人各得其所,子西在此。奉圭璋,使诸侯,解忿悁之难,交两国之欢,使无兵革之忧,太宰子方在此。守封坛,谨境界,不侵邻国,邻亦不侵,叶公子高在此。理师旅,正兵戎,以当强敌,提袍鼓以动百万之众,使皆赴汤火,蹈白刃,出万死不顾,司马子反在此。若怀霸王之余义,猎理乱之遗风,昭奚恤在此。惟大国所观。’秦使者瞿然无以对,恤遂摄衣而去。使反,言秦君曰:‘楚多贤臣,未可谋也。’”梁惠王玮其照乘之珠,齐威王答以四臣。玮犹美也。《史记》曰,魏惠王问齐威王曰:“王亦有宝乎?”威王曰:“无有。”魏王曰:“寡人之国虽小,尚有径寸珠照车前后十二乘者十枚,柰何以万乘之国而无宝乎!”威王曰:“寡人所以为宝者与王异。吾臣有檀子者,使守南城,楚人不敢为寇。吾臣有盼子者,使守高堂,则赵人不敢东渔于河。吾臣有黔夫者,使守徐州,于是燕人祭北门,赵人祭西门,从者七千余家。吾臣有种首者,使备盗贼,则道不拾遗。以此为宝,将以照千里,岂直十二乘哉?”魏王惭,不怿而去。夫忠贤武将,国之心膂。窃见左校?刑徒前廷尉冯绲、大司农刘祐、河南尹李膺等,执法不挠,诛举邪臣,肆之以法,肆,陈也。众庶称宜。昔季孙行父亲逆君命,逐出莒仆,于舜之功二十之一。纪太子仆杀纪公,以其宝玉来奔,纳诸宣公,公命与之邑,季文子使司寇出之境。公问其故,对曰:“孝敬忠信为吉德,盗贼藏奸为凶德。夫莒仆,则其孝敬,则弑君父矣,则其忠信,则窃宝玉矣,其人则盗贼也,是以去之。舜举十六相,去四凶,有大功二十而为天子。今行父虽未获一吉人,去一凶矣,于舜之功,二十之一也。”见《左传》。今膺等投身强御,毕力致罪,陛下既不听察,而猥受谮诉,遂令忠臣同愆元恶。自春迄冬,不蒙降恕,遐迩观听,为之叹息。夫立政之要,记功忘失,是以武帝舍安国于徒中,景帝时,韩安国为梁大夫,坐法抵罪。后梁内史缺,起徒中为二千石,拜为内史。臣贤案:此言武帝,误也。宣帝征张敞于亡命。张敞为京兆尹,坐杀人亡命归家。冀州乱,征敞为冀州刺史。绲前讨蛮荆,均吉甫之功。《诗·小雅》曰:“显允方叔,征伐玁狁,蛮荆来威。”郑玄注云:“方叔先与吉甫征伐玁狁,今特往伐蛮荆,皆使来服于宣王之威,美其功之多也。”绲以顺帝时讨长沙武陵蛮夷有功,故以比之。祐数临督司,有不吐茹之节。谓祐奏梁冀弟旻,又为司隶校尉,权豪畏之也。《诗》曰:“唯仲山甫,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鳏寡,不畏强御。”膺著威幽、并,遗爱度辽。今三垂蠢动,王旅未振。《易》称‘雷雨作解,君子以赦过宥罪’。《易·解卦·象词》也。卦《坎》下《震》上。《解》,《坎》为险,为水。水者,雨之象。《震》为动,为雷。王弼注云:“屯难盘结,于是乎解也。”乞原膺等,以备不虞。”书奏,乃悉免其刑。
再迁,复拜司隶校尉。时张让弟朔为野王令,贪残无道,至乃杀孕妇,闻膺厉威严,惧罪逃还京师,因匿兄让弟舍,藏于合柱中。膺知其状,率将吏卒破柱取朔,付洛阳狱。受辞毕,即杀之。让诉冤于帝,诏膺入殿,御亲临轩,诘以不先请便加诛辟之意。膺对曰:“昔晋文公执卫成公归于京师,《春秋》是焉。《公羊传》曰:“晋人执卫侯,归之于京师。归之于者,执之乎天子之侧者也。罪定不定已可知矣。”何休注云:“归之于者,决辞也。”《礼》云公族有罪,虽曰宥之,有司执宪不从。解见《张酺传》。昔仲尼为鲁司寇,七日而诛少正卯。今臣到官已积一旬,私惧以稽留为愆,不意获速疾之罪。诚自知衅责,死不旋踵,特乞留五日,克殄元恶,退就鼎镬,始生之愿也。”帝无复言,顾谓让曰:“此汝弟之罪,司隶何愆?”乃遣出之。自此诸黄门常侍皆鞠躬屏气,休沐不敢复出宫省。帝怪问其故,并叩头泣曰:“畏李校尉。” 是时朝庭日乱,纲纪颓阤,膺独持风裁,以声名自高。裁音才代反。士有被其容接者,名为登龙门。以鱼为喻也。龙门,河水所下之口,在今绛州龙门县。辛氏《三秦记》曰“河津一名龙门,水险不通,鱼鳖之属莫能上,江海大鱼薄集龙门下数千,不得上,上则为龙”也。及遭党事,当考实膺等。案经三府,太尉陈蕃却之。曰:“今所考案,皆海内人誉,忧国忠公之臣。此等犹将十世宥也,解见《耿弇传》。岂有罪名不章而致收掠者乎?”不肯平署。平署犹连署也。帝愈怒,遂下膺等于黄门北寺狱。狱名,解见《灵纪》也。膺等颇引宦官子弟,宦官多惧,请帝以天时宜赦,于是大赦天下。膺免归乡里,居阳城山中,天下士大夫皆高尚其道,而污秽朝廷。以朝廷为污秽也。
及陈蕃免太尉,朝野属意于膺,荀爽恐其名高致祸,欲令屈节以全乱世,为书贻曰:“久废过庭,不闻善诱,陟岵瞻望,惟日为岁。《论语》曰:“鲤趋而过庭。子曰:‘学《诗》乎?’曰‘未也’。”又曰:“孔子恂恂然善诱人。”《诗》曰:“陟彼岵兮,瞻望父兮。”又曰:“一日不见,如三岁兮。”爽致敬于膺,故以父为喻也。知以直道不容于时,悦山乐水,家于阳城。道近路夷,当即聘问,无状婴疾,阙于所仰。顷闻上帝震怒,贬黜鼎臣,上帝谓天子,鼎臣即陈蕃。人鬼同谋,《易·下系》曰:“人谋鬼谋,百姓与能。”以为天子当贞观二五,利见大人,《易》曰:“天地之道,贞观也。”《乾九二》、《九五》并曰“利见大人”也。不谓夷之初旦,明而未融,夷,伤也。融,朗也。《明夷卦离》下《坤》上,《离》为日,《坤》为地,日之初出,其明未朗。《左传》曰:“明而未融,其当旦乎?”以膺黜,故喻之也。虹霓扬辉,弃和取同。《春秋考异邮》曰:“虹霓出,乱惑弃和。”谓弃君子,同小人也。《论语》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也。方今天地气闭,大人休否,《易文言》曰:“天地闭,贤人隐。”《否九五》曰:“大人休否。”休否谓休废而否塞。智者见险,投以远害。见险难,故投身以远害也。《易》曰:“君子以俭德避难,不可荣以禄。”虽匮人望,内合私愿。匮,乏也。想甚欣然,不为恨也。愿怡神无事,偃息衡门,毛苌《诗》注曰:“衡门,横木为门。”任其飞沈,与时抑扬。”顷之,帝崩。陈蕃为太傅,与大将军窦武共秉朝政,连谋诛诸宦官,故引用天下名士,乃以膺为长乐少府。及陈、窦之败,膺等复废。
后张俭事起,收捕钩党,乡人谓膺曰:“可去矣。”对曰:“事不辞难,罪不逃刑,臣之节也。《左传》曰,晋侯之弟杨干乱行于曲梁,魏绛戮其仆。晋侯怒,谓羊舌赤曰:“合诸侯以为荣也。杨干为戮,何辱如之?必杀魏绛,无失也。”对曰:“绛无贰志,事君不避难,有罪不逃刑,其将来辞,何辱命焉!”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将安之?”乃诣诏狱。考死,妻子徙边,门生、故吏及其父兄,并被禁锢。
时侍御史蜀郡景毅子顾为膺门徒,而未有录牒,故不及于谴。毅乃慨然曰:“本谓膺贤,遣子师之,岂可以漏夺名籍,苟安而已!”遂自表免归,时人义之。
膺子瓒,位至东平相。《谢承书》“瓒”作“圭”。初,曹操微时,瓒异其才,将没,谓子宣等曰:“时将乱矣,天下英雄无过曹操。张孟卓与吾善,袁本初汝外亲,虽尔勿依,必归曹氏。”诸子从之,并免于乱世。
五、荀爽 钟皓 陈寔
卷六十二 荀韩钟陈列传第五十二
荀淑字季和,颍川颍阴人,荀卿十一世孙也。卿名况,赵人也。为楚兰陵令。著书二十二篇,号《荀卿子》。避宣帝讳,故改曰“孙”也。少有高行,博学而不好章句,多为俗儒所非,而州里称其知人。
安帝时,征拜郎中,后再迁当涂长。当涂,县名,故城在今宣州。去职还乡里。当世名贤李固、李膺等皆师宗之。及梁太后临朝,有日食地震之变,诏公卿举贤良方正,光禄勋杜乔、少府房植举淑对策,讥刺贵幸,为大将军梁冀所忌,出补朗陵侯相。《续汉书》曰,淑对策讥刺梁氏,故出也。莅事明理,称为神君。顷之,弃官归,闲居养志。产业每增,辄以赡宗族知友。年六十七,建和三年卒。李膺时为尚书,自表师丧。《礼记》曰“事师无犯无隐,左右就养无方,服勤至心,心丧三年”也。二县皆为立祠。有子八人:俭,绲,靖,焘,汪,爽,肃,专,并有名称,时人谓之“八龙。”绲音昆。焘音道。汪音乌光反。《说文》云:“汪,深广也。”俗本改作“注”,非。“专”本或作“敷”。
初,荀氏旧里名西豪,今许州城内西南有荀淑故宅,相传云即旧西豪里也。颍阴令勃海苑康以为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左传》曰:“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苍舒,隤敳,梼戭,大临,尨降,庭坚,仲容,叔达。”今荀氏亦有八子,故改其里曰高阳里。
靖有至行,不仕,年五十而终,号曰玄行先生。皇甫谧《高士传》曰“靖字叔慈,少有俊才,动止以礼。靖弟爽亦以才显于当时。或问汝南许章曰:‘爽与靖孰贤?’章曰:‘皆玉也。慈明外朗,叔慈内润。’及卒,学士惜之,诔靖者二十六人。颍阴令丘祯追号靖曰玄行先生”也。
淑兄子昱字伯条,昙字元智。昱为沛相,昙为广陵太守。兄弟皆正身疾恶,志除阉宦。其支党宾客有在二郡者,纤罪必诛。昱后共大将军窦武谋诛中官,与李膺俱死。昙亦禁锢终身。
爽字慈明,一名谞。音息汝反。幼而好学,年十二,能通《春秋》、《论语》。太尉杜乔见而称之,曰:“可为人师。”爽遂耽思经书,庆吊不行,征命不应。颍川为之语曰:“荀氏八龙,慈明无双。”
延熹九年,太常赵典举爽至孝,拜郎中。对策陈便宜曰:
臣闻之于师曰:“汉为火德,火生于木,木盛于火,故其德为孝,火,木之子;夏,火之位。木至夏而盛,故为孝。其象在《周易》之《离》。”夫在地为火,在天为日。《易·说卦》曰“离为火,为日”也。在天者用其精,在地者用其形。夏则火王,其精在天,温暖之气,养生百木,是其孝也。冬时则废,其形在地,酷烈之气,焚烧山林,是其不孝也。故汉制使天下诵《孝经》,选吏举孝廉。平帝时,王莽作书八篇戒子孙,令学官以教授,吏能诵者比《孝经》。《音义》云:“言用之得选举之也。”夫丧亲自尽,孝之终也。尽谓尽其哀戚也。今之公卿及二千石,三年之丧,不得即去,殆非所以增崇孝道而克称火德者也。往者孝文劳谦,行过乎俭,《易·谦卦九三爻》:“劳谦君子,有终吉。”故有遗诏以日易月。此当时之宜,不可贯之万世。古今之制虽有损益,而谅闇之礼未尝改移,以示天下莫遗其亲。遗,忘也。今公卿群寮皆政教所瞻,而父母之丧不得奔赴。夫仁义之行,自上而始;敦厚之俗,以应乎下。传曰:“丧祭之礼阙,则人臣之恩薄,背死忘生者众矣。”曾子曰:“人未有自致者,必也亲丧乎!”事见《论语》。致犹尽也,极也。《春秋传》曰:“上之所为,民之归也。”《左氏传》臧武仲之言。夫上所不为而民或为之,故加刑罚;若上之所为,民亦为之,又何诛焉?昔丞相翟方进,以自备宰相,而不敢逾制。至遭母忧,三十六日而除。《前书》翟方进为丞相,遭后母忧,行服三十六日起视事,曰:“不敢逾国制也。”夫失礼之源,自上而始。古者大丧三年不呼其门,《公羊传》之文也。何休注云:“重夺孝子之恩。”所以崇国厚俗笃化之道也。事失宜正。过勿惮改。惮,难也。天下通丧,可如旧礼。《礼记》曰:“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
臣闻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有礼义。礼义备,则人知所厝矣。语见《易·序卦》也。夫妇人伦之始,王化之端,故文王作《易》,上经首《干》、《坤》,下经首《咸》、《恒》。《易·干》、《坤》至《离》为上经,《咸》、《恒》至《未济》为下经。孔子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易·系辞》也。夫妇之道,所谓顺也。《尧典》曰:“厘降二女于妫汭,嫔于虞。”降者下也,嫔者妇也。言虽帝尧之女,下嫁于虞,犹屈体降下,勤修妇道。《易》曰:“帝乙归妹,以祉元吉。”《易·泰卦六五爻辞》也。王辅嗣注云:“妇人谓嫁曰归。《泰》者,阴阳交通之时,女处尊位,履中居顺,降身应二,帝乙归妹,诚合斯义也。”案《史记》纣父名帝乙,此文以帝乙为汤,汤名天乙也。妇人谓嫁曰归,言汤以娶礼归其妹于诸侯也。《春秋》之义,王姬嫁齐,使鲁主之,不以天子之尊加于诸侯也。《公羊传》曰:“夏单伯逆王姬。单伯者何?吾大夫之命于天子者。何以不称使?天子召而使逆之。逆之者何?使我主之也。曷为使我主之?天子嫁女于诸侯,必使同姓诸侯主之。”何休注云:“不自为主,尊卑不敌也。”今汉承秦法,设尚主之仪,以妻制夫,以卑临尊,违乾坤之道,失阳唱之义。《易纬》曰“阳唱而阴和”也。孔子曰:“昔圣人之作《易》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察法于地,睹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皆《易系》之文也。今观法于天,则北极至尊,四星妃后。北极,北辰也。轩辕四星,女主之象也。察法于地,则昆山象夫,卑泽象妻。昆犹高也。《易》《艮》下《兑》上为《咸》。《艮》为山,夫象也。《兑》为泽,妻象也。《咸》,感也。山泽通气,夫妇之相感也。睹鸟兽之文,鸟则雄者鸣鸲,雌能顺服;兽则牡为唱导,牝乃相从。近取诸身,则干为人首,坤为人腹。《易·说卦》之文也。远取诸物,则木实属天,根荄属地。荄音该。阳尊阴卑,盖乃天性。且《诗》初篇实首《关雎》;《礼始冠》、《婚》,先正夫妇。《仪礼士冠礼》为始,《士婚礼》次之。天地《六经》,其旨一揆。宜改尚主之制,以称乾坤之性。遵法尧、汤,式是周、孔。式,法也。合之天地而不谬,质之鬼神而不疑。人事如此,则嘉瑞降天,吉符出地,五韪咸备,各以其叙矣。韪,是也。《史记》曰:“休征:曰肃,时雨若;曰乂,时旸若;曰哲,时燠若;曰谋,时寒若;曰圣,时风若。”五是来备,各以其叙也。
昔者圣人建天地之中而谓之礼,礼者,所以兴福祥之本,而止祸乱之源也。人能枉欲从礼者,则福归之;顺情废礼者,则祸归之。推祸福之所应,知兴废之所由来也。众礼之中,婚礼为首。故天子娶十二,天之数也;诸侯以下各有等差,事之降也。《白武通》曰:“天子娶十二,法天,则有十二月,百物毕生也。”又曰“诸侯娶九女”也。阳性纯而能施,阴体顺而能化,以礼济乐,节宣其气。《左传》曰,昔晋侯有疾,医和视之,曰:“疾不可为也。是为近女室,疾如蛊,非鬼非食,惑以丧志。”公曰:“女不可近乎?”对曰:“节之。先王之乐,所以节百事也。天有六气,过则为灾。”于是乎节宣其气也。故能丰子孙之祥,致老寿之福。及三代之季,淫而无节。瑶台、倾宫,陈妾数百。《列女传》曰,夏桀为琁室、瑶台,以临云雨,纣为倾宫。解见《桓帝纪》也。阳竭于上,阴隔于下。故周公之戒曰:“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时亦罔或克寿。”是其明戒。事见《尚书无逸篇》,其词与此微有不同也。后世之人,好福不务其本,恶祸不易其轨。传曰:“截趾适履,孰云其愚?何与斯人,追欲丧躯?”诚可痛也。适犹从也。言丧身之愚,甚于截趾也。臣窃闻后宫采女五六千人,从官侍使复在其外。冬夏衣服,朝夕禀粮,耗费缣帛,空竭府藏,征调增倍,十而税一,空赋不辜之民,以供无用之女,百姓穷困于外,阴阳隔塞于内。故感动和气,灾异屡臻。臣愚以为诸非礼聘未曾幸御者,一皆遣出,使成妃合。一曰通怨旷,和阴阳。二曰省财用,实府藏。三曰修礼制,绥眉寿。四曰配阳施,祈螽斯。螽斯,蚣蝑也,其性不妒,故能子孙众多。《诗》曰:“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五曰宽役赋,安黎民。此诚国家之弘利,天人之大福也。
夫寒热晦明,所以为岁;尊卑奢俭,所以为礼:故以晦明寒暑之气,尊卑侈约之礼为其节也。曰:“天地节而四时成。”《节卦彖辞文》也。《春秋传》曰:“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杜预注《左氏》云:“器谓车服,名谓爵号。”《孝经》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礼者,尊卑之差,上下之制也。昔季氏八佾舞于庭,非有伤害困于人物,而孔子犹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洪范》曰:“惟辟作威,惟辟作福,惟辟玉食。”凡此三者,君所独行而臣不得同也。今臣僭君服,下食上珍,所谓害于而家,凶于而国者也。宜略依古礼尊卑之差,及董仲舒制度之别,《前书》董仲舒曰:“王者正法度之宜,别上下之序,以防欲也。”严督有司,必行其命。此则禁乱善俗足用之要。奏闻,即弃官去。
后遭党锢,隐于海上,又南遁汉滨,积十余年,以著述为事,遂称为硕儒。党禁解,五府并辟,司空袁逢举有道,不应。及逢卒,爽制服三年,当世往往化以为俗。时人多不行妻服,虽在亲忧犹有吊问丧疾者,又私谥其君父及诸名士,爽皆引据大义,正之经典,虽不悉变,亦颇有改。丧服曰:“夫为妻齐缞杖期。”《礼记》曰:“曾子问:‘三年之丧吊乎?’孔子曰:‘礼以饰情。三年之丧而吊哭,不亦虚乎!’”
后公车征为大将军何进从事中郎。进恐其不至,迎荐为侍中,及进败而诏命中绝。献帝即立,董卓辅政,复征之。爽欲遁命,吏持之急,不得去,因复就拜平原相。行至宛陵,复追为光禄勋。视事三日,进拜司空。爽自被征命及登台司,九十五日。因从迁都长安。
爽见董卓忍暴滋甚,必危社稷,其所辟举皆取才略之士,将共图之,亦与司徒王允及卓长史何颙等为内谋。会病薨,年六十三。
著《礼》、《易传》、《诗传》、《尚书正经》、《春秋条例》,又集汉事成败可为鉴戒者,谓之《汉语》。又作《公羊问》及《辩谶》,并它所论叙,题为《新书》。凡百余篇,今多所亡缺。
兄子悦、彧并知名。彧自有传。
论曰:荀爽、郑玄、申屠蟠俱以儒行为处士,累征并谢病不诣。及董卓当朝,复备礼召之。蟠、玄竟不屈以全其高。爽已黄发矣,独至焉,未十旬而取卿相。意者疑其乖趣舍,余窃商其情,以为出处君子之大致也,平运则弘道以求志,陵夷则濡迹以匡时。濡迹,解见《崔骃传》。荀公之急急自励,其濡迹乎?不然,何为违贞吉而履虎尾焉?《易·履卦》曰:“履道坦坦,幽人贞吉。”又曰:“履虎尾,不咥人亨。”王辅嗣注云:“履虎尾者,言其危也。”观其逊言迁都之议,以救杨、黄之祸。杨彪、黄琬也。及后潜图董氏,几振国命,所谓“大直若屈”,道固逶迤也。《老子》云:“大直若屈,大巧若拙。”逶迤,曲也。
悦字仲豫,俭之子也。俭早卒。悦年十二,能说《春秋》。家贫无书,每之人闲,所见篇牍,一览多能诵记。性沉静,美姿容,尤好著述。灵帝时阉官用权,士多退身穷处,悦乃托疾隐居,时人莫之识,虽从弟彧特称敬焉。初辟镇东将军曹操府,迁黄门侍郎。献帝颇好文学,悦与彧及少府孔融侍讲禁中,旦夕谈论。累迁秘书监、侍中。
时政移曹氏,天子恭己而已。悦志在献替,而谋无所用,乃作《申鉴》五篇。其所论辩,通见政体,既成而奏之。其大略曰:
夫道之本,仁义而已矣。《易》曰:“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五典以经之,群籍以纬之,咏之歌之,弦之舞之,前监既明,后复申之。故古之圣王,其于仁义也,申重而已。
致政之术,先屏四患,乃崇五政。
一曰伪,二曰私,三曰放,四曰奢。伪乱俗,私坏法,放越轨,奢败制。四者不除,则政末由行矣。夫俗乱则道荒,虽天地不得保其性矣;法坏则世倾,虽人主不得守其度矣;轨越则礼亡,虽圣人不得全其道矣;制败则欲肆,虽四表不得充其求矣。肆,放也。是谓四患。
兴农桑以养其生,审好恶以正其俗,宣文教以章其化,立武备以秉其威,明赏罚以统其法。是谓五政。
人不畏死,不可惧以罪。人不乐生,不可劝以善。虽使契布五教,皋陶作士,政不行焉。《尚书》舜谓契曰:“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宽。”谓皋陶曰:“汝作士,明于五刑。”故在上者先丰人财以定其志,帝耕籍田,后桑蚕宫,籍田事,解见《明纪》。《礼记》曰:“季春之月,后妃斋戒,亲东向桑,以劝蚕事。”古者天子诸侯必有公桑蚕室,近川而为之,宫仞有三尺也。国无游人,野无荒业,财不贾用,言自足也。力不妄加,以周人事。是谓养生。周,给也。
君子之所以动天地,应神明,正万物而成王化者,必乎真定而已。故在上者审定好丑焉。善恶要乎功罪,毁誉效于准验。听言责事,举名察实,无惑诈伪,以荡众心。故事无不核,物无不切,善无不显,恶无不章,俗无奸怪,民无淫风。百姓上下睹利害之存乎己也,故肃恭其心,慎修其行,内不回惑,外无异望,则民志平矣。是谓正俗。
君子以情用,小人以刑用。荣辱者,赏罚之精华也。故礼教荣辱,以加君子,化其情也;桎梏鞭扑,以加小人,化其刑也。君子不犯辱,况于刑乎!小人不忌刑,况于辱乎!若教化之废,推中人而坠于小人之域;教化之行,引中人而纳于君子之涂。是谓章化。章,明也。小人之情,缓则骄,骄则恣,恣则怨,怨则叛,危则谋乱,安则思欲,非威强无以惩之。故在上者,必有武备,以戒不虞,以遏寇虐。安居则寄之内政,有事则用之军旅。《国语》齐桓公问管仲曰:“国安可乎?”管仲曰:“未可。君若正卒伍,修甲兵,则大国亦将修之,小国设备,可作内政而寄军令焉。”注云:“政,国政也。言修国政而寄军令,邻国不知。”是谓秉威。
赏罚,政之柄也。《韩子》曰:“二柄者,刑、德也。杀戮之谓刑,庆赏之谓德。”明赏必罚,审信慎令,赏以劝善,罚以惩恶。人主不妄赏,非徒爱其财也,赏妄行则善不劝矣。不妄罚,非矜其人也,罚妄行则恶不惩矣。赏不劝谓之止善,罚不惩谓之纵恶。在上者能不止下为善,不纵下为恶,则国法立矣。是谓统法。
四患既蠲,五政又立,行之以诚,守之以固,简而不怠,疏而不失,无为为之,使自施之,无事事之,使自交之。《老子》曰:“为无为,事无事。”又曰“故德交归”也。不肃而成,不严而化,垂拱揖让,而海内平矣。是谓为政之方。
又言:
尚主之制非古。厘降二女,陶唐之典。归妹元吉,帝乙之训。王姬归齐,宗周之礼。以阴乘阳违天,以妇陵夫违人。违天不祥,违人不义。又古者天子诸侯有事,必告于庙。朝有二史,左史记言,右史书事。《礼记》曰“天子朝日于东门之外,听朔于南门之外,闰月则阖门左扉,立于其中,动则左史书之,言则右史书之”也。事为《春秋》,言为《尚书》。君举必记,善恶成败,无不存焉。下及士庶,苟有茂异,咸在载籍。或欲显而不得,或欲隐而名章。得失一朝,而荣辱千载。善人劝焉,淫人惧焉。淫,过也。《左氏传》曰“或求名而不得,或欲盖而名章,书齐豹盗三叛人名,以惩不义”也。宜于今者备置史官,掌其典文,纪其行事。每于岁尽,举之尚书。以助赏罚,以弘法教。
帝览而善之。
帝好典籍,常以班固《汉书》文繁难省,乃令悦依《左氏传》体以为《汉纪》三十篇,诏尚书给笔札。辞约事详,论辨多美。其序之曰:“昔在上圣,惟建皇极,经纬天地,观象立法,乃作书契,以通宇宙,扬于王庭,厥用大焉。先王光演大业,肆于时夏。《诗周颂》曰:“我求懿德,肆于时夏。”郑玄注曰:“懿,美也。肆,陈也。我,武王也。求美德之士而任用之,故陈于是夏而歌之也。”亦惟厥后,永世作典。夫立典有五志焉:一曰达道义,二曰章法式,三曰通古今,四曰著功勋,五曰表贤能。于是天人之际,事物之宜,粲然显著,罔不备矣。世济其轨,不陨其业。济,成也。损益盈虚,与时消息。臧否不同,其揆一也。汉四百有六载,拨乱反正,统武兴文,永惟祖宗之洪业,思光启乎万嗣。圣上穆然,惟文之恤,瞻前顾后,是绍是继,阐崇大猷,命立国典。于是缀叙旧书,以述《汉纪》。中兴以前,明主贤臣得失之轨,亦足以观矣。”
又著《崇德》、《正论》及诸论数十篇。年六十二,建安十四年卒。
韩韶字仲黄,颍川舞阳人也。少仕郡,辟司徒府。时太山贼公孙举伪号历年,守令不能破散,多为坐法。尚书选三府掾能理剧者,乃以韶为赢长。赢,县,故城在今兖州博城县东北。贼闻其贤,相戒不入赢境。余县多被寇盗,废耕桑,其流入县界求索衣粮者甚众。韶愍其饥困,乃开仓赈之,所禀赡万余户。主者争谓不可。韶曰:“长活沟壑之人,而以此伏罪,含笑入地矣。”太守素知韶名德,竟无所坐。以病卒官。同郡李膺、陈寔、杜密、荀淑等为立碑颂焉。
子融,字元长。少能辩理而不为章句学。声名甚盛,五府并辟。献帝初,至太仆。年七十卒。
钟皓字季明,颍川长社人也。为郡著姓,世善刑律。皓少以笃行称,公府连辟,为二兄未仕,避隐密山,密县山也。以诗律教授门徒千余人。同郡陈寔,年不及皓,皓引与为友。皓为郡功曹,会辟司徒府,临辞,太守问:“谁可代卿者?”皓曰:“明府欲必得其人,西门亭长陈寔可。”寔闻之,曰:“钟君似不察人,不知何独识我?”皓顷之自劾去。前后九辟公府,征为廷尉正、博士、林虑长,皆不就。时皓及荀淑并为士大夫所归慕。李膺常叹曰:“荀君清识难尚,钟君至德可师。”
皓兄子瑾母,膺之姑也。瑾好学慕古,有退让风,与膺同年,俱有声名。膺祖太尉修,常言:“瑾似我家性,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复以膺妹妻之。瑾辟州府,未尝屈志。膺谓之曰:“孟子以为‘人无是非之心,非人也’。《孟子》曰:“人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弟何期不与孟轲同邪?”瑾常以膺言白皓。皓曰:“昔国武子好昭人过,以致怨本。国武子,齐大夫。齐庆克通于齐君之母,国武子知之而责庆克,夫人遂谮武子而逐之。事见《左传》。卒保身全家,尔道为贵。”其体训所安,多此类也。
年六十九,终于家。诸儒颂之曰:“林虑懿德,非礼不处。悦此诗书,弦琴乐古。五就州招,九应台辅。逡巡王命,卒岁容与。”
皓孙繇,建安中为司隶校尉。《海内先贤传》曰:“繇字元常,郡主簿迪之子也。”《魏志》曰:“举孝廉为尚书郎,辟三府为廷尉正、黄门侍郎。”
陈寔字仲弓,颍川许人也。出于单微。自为儿童,虽在戏弄,为等类所归。少作县吏,常给事厮役,后为都亭佐。而有志好学,坐立诵读。县令邓邵试与语,奇之,听受业太学。后令复召为吏,乃避隐阳城山中。时有杀人者,同县杨吏以疑寔,县遂逮系,考掠无实,而后得出。及为督邮,乃密托许令,礼召杨吏。远近闻者,咸叹服之。
家贫,复为郡西门亭长,寻转功曹。时中常侍侯览托太守高伦用吏,伦教署为文学掾。寔知非其人,怀檄请见。檄,板书。谓以高伦之教书之于檄而怀之者,惧泄事也。言曰:“此人不宜用,而侯常侍不可违。寔乞从外署,不足以尘明德。”伦从之。请从外署之举,不欲陷伦于请托也。于是乡论怪其非举,寔终无所言。伦后被征为尚书,郡中士大夫送至轮氏传舍。轮氏,县名,属颍川郡,今故高阳县是。伦谓众人言曰:“吾前为侯常侍用吏,陈君密持教还,而于外白署。比闻议者以此少之,此咎由故人畏惮强御,陈君可谓善则称君,过则称己者也。”寔固自引愆,闻者方叹息,由是天下服其德。
司空黄琼辟选理剧,补闻喜长,旬月,以期丧去官。复再迁除太丘长。太丘,县,属沛国,故城在今亳州永城县西北也。修德清静,百姓以安。邻县人户归附者,寔辄训导譬解,发遣各令还本司官行部。司官谓主司之官也。吏虑有讼者,白欲禁之。寔曰:“讼以求直,禁之理将何申?其勿有所拘。”司官闻而叹息曰:“陈君所言若是,岂有怨于人乎?”亦竟无讼者。以沛相赋敛违法,及解印绶去,吏人追思之。
及后逮捕党人,事亦连寔。余人多逃避求免,寔曰:“吾不就狱,众无所恃。”乃请囚焉。遇赦得出。灵帝初,大将军窦武辟以为掾属。时中常侍张让权倾天下。让父死,归葬颍川,虽一郡毕至,而名士无往者,让甚耻之,寔乃独吊焉。乃后复诛党人,让感寔,故多所全宥。
寔在乡闾,平心率物。其有争讼,辄求判正,晓譬曲直,退无怨者。至乃叹曰:“宁为刑罚所加,不为陈君所短。”时岁荒民俭,有盗夜入其室,止于梁上。寔阴见,乃起自整拂,呼命子孙,正色训之曰:“夫人不可不自勉。不善之人未必本恶,习以性成,遂至于此。梁上君子者是矣!”盗大惊,自投于地,稽颡归罪。寔徐譬之曰:“视君状貌,不似恶人,宜深克己反善。然此当由贫困。”令遗绢二匹。自是一县无复盗窃。
太尉杨赐、司徒陈耽,每拜公卿,群僚毕贺,赐等常叹寔大位未登,愧于先之。及党禁始解,大将军何进、司徒袁隗遣人敦寔,敦,劝也。欲特表以不次之位。寔乃谢使者曰:“寔久绝人事,饰巾待终而已。”时三公每缺,议者归之,累见征命,遂不起,闭门悬车,栖迟养老。中平四年,年八十四,卒于家。何进遣使吊祭,海内赴者三万余人,制衰麻者以百数。共刊石立碑,谥为文范先生。《先贤行状》曰:“将军何进遣官属吊祠为谥。”
有六子,纪、谌最贤。
纪字元方,亦以至德称。兄弟孝养,闺门廱和,后进之士皆推慕其风。及遭党锢,发愤著书数万言,号曰《陈子》。党禁解,四府并命,无所屈就。遭父忧,每哀至,辄欧血绝气,虽衰服已除,而积毁消瘠,殆将灭性。豫州刺史嘉其至行,表上尚书,图象百城,以厉风俗。董卓入洛阳,乃使就家拜五官中郎将,不得已,到京师,迁侍中。出为平原相,往谒卓,时欲徙都长安。乃谓纪曰:“三辅平敞,四面险固,土地肥美,号为陆海。《前书》曰,东方朔曰:“三辅之地,南有江、淮,北有河、渭,汧、陇以东,商、洛以西,厥壤肥饶,此所谓天府陆海之地。”今关东兵起,恐洛阳不可久居。长安犹有宫室,今欲西迁何如?”纪曰:“天下有道,守在四夷。《左传》曰,楚沈尹戍曰“古者天子守在四夷。天子卑,守在诸侯”也。宜修德政,以怀不附。迁移至尊,诚计之末者。愚以公宜事委公卿,专精外任。其有违命,则威之以武。今关东兵起,民不堪命。若谦远朝政,率师讨伐,则涂炭之民,庶几可全。若欲徙万乘以自安,将有累卵之危,峥嵘之险也。”累卵,解见《皇后纪》。峥音士耕反。卓意甚忤,而敬纪名行,无所复言。时议欲以为司徒,纪见祸乱方作,不复辨严,严读曰装也。即时之郡。玺书追拜太仆,又征为尚书令。建安初,袁绍为太尉,让于纪;纪不受,拜大鸿胪。年七十一,卒于官。
子群,为魏司空。群字长文。《魏志》曰“鲁国孔融才高倨傲,年在群、纪之闲,先与纪友,后与群交,更为纪拜,由是显名”也。天下以为公惭卿,卿惭长。
弟谌,字季方。与纪齐德同行,父子并著高名,时号三君。每宰府辟召,常同时旌命,羔雁成群,古者诸侯朝天子,卿执羔,大夫执雁,士执雉。成群言众多也。当世者靡不荣之。谌早终。《先贤行状》曰:“豫州百城,皆图书寔、纪、谌形像焉。”
论曰:汉自中世以下,阉竖擅恣,故俗遂以遁身矫洁放言为高。放肆其言,不拘节制也。《论语》曰:“隐居放言。”士有不谈此者,则芸夫牧竖已叫呼之矣。叫呼,讥笑之也。芸,除草也。故时政弥惛,而其风愈往。唯陈先生进退之节,必可度也。据于德故物不犯,安于仁故不离群,行成乎身而道训天下,故凶邪不能以权夺,王公不能以贵骄,所以声教废于上,而风俗清乎下也。
赞曰:二李师淑,陈君友皓。韩韶就吏,赢寇怀道。太丘奥广,模我彝伦。曾是渊轨,薄夫以淳。曾之言则也。庆基既启,有蔚颍滨,二方承则,八慈继尘。二方,元方、季方也。荀淑八子,皆以慈为字,见《荀氏家传》也。
整理者:雪岩
编辑: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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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吾道不孤,必有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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