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王朝内忧外患,科举再度落榜的龚自珍,报国之志何处安放?

公元1823年,是清朝道光三年。这一年的礼部会试放榜之后,一位已过三旬的举人落魄于北京的街头。这已经是他第四次会试落榜,意味着他将再次与晋身进士无缘。

浑浑噩噩漫步许久之后,他发现自己竟回到了桌案边,毛笔饱蘸墨汁,满腔的情绪在不知不觉中喷薄而出,化作一首饱含心声的诗篇,令百多年来的国人读来尽皆感心动耳、荡气回肠:

漫感

绝域从军计惘然,东南幽恨满词笺。

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这位既“惘然”,又满怀“幽恨”,自觉“负尽狂名十五年”却胸怀“一箫一剑平生意”的失意考生,就是时为一名举人的晚清思想家、文学家、诗人龚自珍。

说起来,1823年的清朝虽然已经是身处康乾盛世之后的衰退时期,但是国内尚称得上稳定。身为举人的龚自珍即便一时考不中进士,也仍然可以过上不错的生活。再联想到《儒林外史》中范进中举后欣喜若狂的表现,我们有理由相信,很多人在成为举人之后都会有一定的获得感,更不用说已被选为七品京官的龚自珍了。

但是,龚自珍在《漫感》中挥洒而出的情绪却如此苦闷、激愤、不甘,这,又是为什么呢?

绝域从军计惘然

“卿曹与我俱在绝域,欲立大功,以求富贵。”——《后汉书·班超传》中,班超在鄯善(今新疆罗布泊西南)聚集部众密谋消灭北匈奴使者时所言。

诗中的“绝域”所指的是距离京城极为遥远的新疆,也是当年班超所处的西域。龚自珍之所以有“绝域从军”之念,是因为此时清朝的西北边疆仍是暗流涌动,动荡不安。

在乾隆皇帝引以为傲的“十全武功”之中,平定南疆大小和卓叛乱堪称是他福泽后世的一大成就。此役后,清朝统一了天山南北,并且设立伊犁将军来管理这片名为“新疆”的广袤土地。然而,大和卓波罗尼都的儿子萨木萨克逃过了清军的追杀,逃到了中亚的浩罕汗国。

浩罕汗国是乌兹别克人建立的封建国家,建立后屡屡遭受清朝老对头准噶尔汗国的欺凌。乾隆皇帝平定准噶尔之后,给了这个新兴国家摆脱威胁、繁荣发展的机会。

浩罕汗国先是做了一段时间清朝的藩属国,依靠这张保护伞闷声在中亚攻城略地、开疆拓土,并与清朝、俄罗斯帝国两大强国开展贸易,不断聚敛财富。

到了嘉庆年间,它已经成为中亚地区的一大强国,有了向清朝要求贸易特权的底气,并对清朝治下的新疆商贸重镇喀什噶尔产生了觊觎之念。与此同时,嗅到浩罕汗国野心的清朝也开始采取行动遏制浩罕汗国商人在新疆的活动,两国的关系开始逐渐恶化。

在这种情况下,与清朝有着深仇大恨的萨木萨克及其子孙们便成为了浩罕人手中可以利用的尖刀。

萨木萨克的次子张格尔怀有恢复家族旧日统治的野心。他曾求学于阿富汗杜兰尼王朝的都城喀布尔,在那里,他结识了渗透进阿富汗的英国间谍,得到了他们的支持。同时,他也与浩罕汗国达成了密约,开始接受浩罕人或明或暗的帮助。

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张格尔抓住清朝喀什噶尔参赞大臣斌静荒淫无耻、引起民愤的良机,在浩罕汗国的支持下,率领300余人潜入南疆兴风作浪。由于与清军实力相差悬殊,他很快便遭到了迎头痛击,狼狈逃回了浩罕汗国。

在龚自珍看来,此役清朝确实取得了胜利,但是敌方首领尚未授首,其背后正处于鼎盛时期的浩罕汗国也尚未展现实力。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道光初年的张格尔只是暂时偃旗息鼓,一旦他积聚起实力、觅得良机,就又会为清朝的边疆带来一场新的劫难。

在这种情况下,龚自珍作为一介京中运使笔杆子的举人、低阶文官,从军一展武略、平定边患的志向全然无法实现,只能惘然坐等即将来临的暴风雨,心中的忧郁不安可想而知。

东南幽恨满词笺

在西北边疆动荡不安的同时,在包括龚自珍故乡浙江仁和(即杭州)在内的东南沿海一带又饱受鸦片贸易的荼毒。

在17世纪后期,英国等西方国家与清朝开始了贸易。由于清朝的茶叶、丝绸、香料等商品在各国备受追捧,它们与清朝贸易逆差愈发严重。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以英属东印度公司为代表的贸易商们认真调研了清朝上下的喜好,历经尝试,终于发现了能够为他们“扭转乾坤”的杀手锏——鸦片。在他们长期的走私输入之下,清朝人对鸦片的需求也愈发旺盛,到嘉庆初年,鸦片输入量便达到了四千箱左右。对外贸易较为活跃的东南沿海地区深受其害,无数官员百姓吸食鸦片成瘾,为此倾家荡产、身心糜烂者不计其数。

作为一名身在京师的江南人士,龚自珍通过朝廷、同乡等等渠道对此也是深有了解。鸦片的泛滥带来了朝廷的财政危机,带来了故乡的民不聊生,带来了军队的迅速衰败,正在将大清王朝拖向朽烂的深渊。

面对如此严重的危机,清廷却一度态度摇摆,对鸦片走私贸易屡禁不止,甚至连道光皇帝本人都是“业内人士”。而作为一名热爱祖国、热爱家乡的北漂青年,龚自珍自然是对国家、对家乡的命运忧心忡忡。可是,他官位低微,根本没有参与国家大政方针决策的权力和地位。

如今,龚自珍再度会试失利、进士无望,距离实现挺进朝廷中枢、匡扶国家的目标依然遥遥无期,怎能不为之心生悲愤呢?报国无门的他,只能落得个“幽恨满词笺”,又怎能不令人为之扼腕叹息呢?

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从关注西北边疆战局,到忧心东南沿海乱象,龚自珍在“一箫一剑”这文武两道之上皆怀有兴邦之志,却被冰冷无情的现实所击垮。

回想起十五年前(1809年),自己刚刚年满十八岁,又颇具几分才名,得与“慷慨悲歌,不可一世”的“狂士”王昙结为忘年交,真是风华正茂、踌躇满志,眼中的未来是一片光明的坦途。

倏忽之间,光阴似箭,“狂士”王昙迭遭磨难,前途尽毁,在孤苦伶仃中先行辞世了,而自己昔日向往“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书生意气,此刻却已经化为了残酷现实中的“惘然”和“幽恨”。自己现在是文不成武不就,空有报国之志却毫无建树,真是辜负了十五年来的“狂士”之名!

这其中有悔恨,有不甘,更有诗人对自己的鞭策——大志未伸,负尽狂名,吾其勉之!

结语

在忧国忧民又壮志难伸的心境下,龚自珍难以抑制心中奔涌的种种情绪,把自己的忧愁、苦闷、激愤、不甘以及仍在燃烧的爱国之志都倾泻在流传千古的诗句里,为我们留下了这首荡气回肠的《漫感》。

在写下这首诗的时候,龚自珍恐怕已经意识到,身处大厦将倾的王朝,矢志报国却毫无用武之地是自己命中注定的悲剧。但值得敬佩的是,此后的他依然没有放弃努力。38岁那年,历经六次会试之后,他终于考中了进士。

尽管早已于国事无补,尽管仕途最终凄惨终结,这位可敬的诗人仍然为我们留下了无数可歌可泣的爱国诗篇,激励着无数奋斗在中华民族复兴之路上的后人披荆斩棘、前仆后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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