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世奇文《李赤传》

柳宗元有一篇很有趣的人物传记,叫《李赤传》,写一个江湖浪人因仰慕李白而自名李赤。这个李赤有些怪癖,喜欢呆在厕所里面,认为厕所才是人间最干净圣洁的地方“与帝居钧天清都无以异”。每次朋友们将他从厕所里找出来,清洗干净,稍不留意他又会溜进厕所里。

开始的时候,人们以为是厕鬼作祟,“遂行宿三十里,夜,赤又如厕久。”众人将李赤找出来,洗干净,看护着他直到天明。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县吏设宴款待,李赤“拜揖跪起无异者,酒行,友未及言,已饮而顾赤,则已去矣。”原来李赤又到厕所里去了,而且用床抵住厕门,无奈之下,只能破墙而入。此时,李赤已经身陷粪污之中。县吏请巫师念咒驱邪,李赤又一切如常。可是夜深人静之后,乘人不备,李赤又钻进厕所,人们再次发现时,他已经死了。

人们发现李赤留给妻子母亲的诀别书信,其言辞并无异常,与普通人没有任何不同。李赤的行为如此怪诞,很难理解。人们怀疑是否与李赤曾经偶遇过的一个妇人有关。当时李赤随友人到宣州游历,结识了一个和友人有姻亲关系的妇人。李赤和夫人一见如故,说要娶夫人为妻。友人惊讶不已,说“足下妻固无恙,太夫人在堂,安得有是?”

大家以为李赤得了狂病。奇怪的是,那妇人用丝巾勒李赤脖子,李赤不反抗反而还帮助妇人勒自己,直到将他救起,李赤才醒悟,怒曰“汝无道,吾将从吾妻,汝何为者?”那么,李赤后来的种种怪异行为是不是和这个妇人的蛊惑有关呢?这妇人到底是鬼魅还是妖孽?

作者在文中并未说明,只是在文章结尾有一段议论性文字,曰:“李赤之传不污矣。是其病心而为是耶?抑固有厕鬼耶?赤之名闻江湖间,其始为士,无以异于人也,一惑于怪,而所为若是,乃反以为世溷,溷为帝居清都,其嘱意明白。今世皆知笑赤之惑也,及至是非取与向背决不为赤者,几何人耶?返修而身,无以欲利好恶迁其神而不返,则幸矣,又何暇赤之笑哉?”

这段话里作者阐述了三层意思。首先说,李赤的事迹是真实的,而李赤的行为是精神患病造成的呢,还是厕鬼蛊惑造成呢?作者未可置否。接着,作者说,李赤在江湖上有些名气,作为士人一开始也如常人无异,被怪异迷惑才会以厕为美,可见李赤的用意是很清楚的。最后,作者似乎是在感叹,又似乎是在警告,说,现在人们只知道讥笑李赤,可实际上和李赤不一样的人又有几个呢?能够不因为欲望而改变自己的灵魂而死去,就已经很幸运了,哪还有空闲时间去嘲笑李赤呢?

很明显,作者笔下的李赤并非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物,一句“李赤之传不污矣”恰恰暗示了这并不是一篇人物传记,而是一个故事,一个虚拟人物。那么,虚拟李赤这样一个人物的目的何在?李赤究竟是为厕鬼所惑,还是因为精神疾病才如此行为怪诞?从作者强调李赤“其始为士,无以异于人也”来看,作者所要表达的意图主要有两点,一是“以厕为美”的怪诞是扭曲的社会所致,而非天性如此。“厕鬼”也好,“妖妇”也好,是扭曲人性的诱因,而这个诱因恰恰是病态社会的写真,如此而已。其次是讽喻感愤,作者一生坎坷,仕途颠簸,对官场污秽深有所悟,且痛恨不已。世浑浊而独清,孤傲清高而不迁之愤世嫉俗之情,婉曲其间,李赤的怪诞行为,以丑为美的嗜好,足以示之病而醒之世。

由此可知,《李赤传》不是人物传记,而是一篇警世之文,表现手法类似于《三戒》,称其为“寓言”或传记体寓言亦无不可。柳宗元与韩愈不同,内敛谨慎,直抒胸臆的表达很少,多以含蓄婉曲之言为喻,文如《段太尉逸事状》《骂尸虫文》《永州八记》,诗如,《江雪》《渔翁》等,内敛含蓄,意味深长。此文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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