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俑
素材源自《满清外史》
01
有个词叫“宫市”,顾名思义,所谓宫市,意思是在宫廷内所设的市场。
据记载,最早的宫市,诞生于春秋的齐桓公时期,齐桓公竟然在宫中搞了七个市肆,估计柴米油盐都有卖的。
那以后的东汉灵帝、南朝齐东昏侯、唐中宗和唐德宗,都曾在宫中设市。
只不过,唐德宗搞的那个宫市是假的,是以宫市为名,派宦官到民间市场强买,实为掠夺,因为他们出的价钱极低,还要卖主承担将货物运进宫中的运费,进宫门时给看门人的“买路钱”,也要卖主承担。
白居易的《卖炭翁》,即是对这种丑恶现象的揭露。
然而,乾隆搞的那个宫市,却是实实在在的市场,不是假打。
圆明园里面有个福海,福海东边有个同乐园,乾隆搞的宫市,就在同乐园里。
每年新年一到,设在同乐园里的宫市,就热热闹闹地开市了。
和外面一样,古玩店、服装店、酒肆、茶馆,无一不备,甚至还有挎着小筐,叫卖瓜子的小贩。
只不过,那些店老板,是由太监充当的。宫市里面的商品,是由崇文门监督(官名),事先在外城各店肆批发来的,卖不掉的,还可以退货。
为了让乾隆高兴,大臣们也很配合,入园游览的时候,争相掏银子购物,或者到酒肆喝两杯、到饭馆搓一顿。
酒肆、饭馆那些跑堂的,都是经过挑选的,个个声音洪亮,口齿伶俐。
这些人也很给乾隆面子,乾隆一来,他们就很配合地忙开了,跑堂的大声呼菜,店小二大声报账,账房先生核算价格,众音杂沓,纷然并作,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他们刻意营造出来的“盛世景象”,正是乾隆所喜欢的,所以每当他看到这些场景,脸都笑成了一朵花。
值弘历步行过肆门,则走堂者呼菜,店小二报帐,司帐者核算,众音杂遝,纷然并作,弘历每顾而解颐。
这位大老板能活八十九岁,成为“中国历史上实际执掌国家最高权力时间最长和最长寿的皇帝”,不是没有缘由的。
没有盛世,不择手段,也要人为地弄个“盛世景象”出来。
骗子会骗人,更会骗自己。
02
祝寿之典,自古有之,但奢侈程度能与乾隆相比的,几乎没有。
乾隆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五日,乾隆为他妈钮祜禄氏办六十大寿,于是,史上少有的铺张奢华,开始了——
从西华门到西直门外高梁桥,十多里之间,张灯结彩,铺锦为屋,每隔数十步,就搭一个戏台,戏班子来自全国各地,南腔和北调,想听啥听啥,前面还没唱完,后面就接上了。
前来游览的,如置身琼楼玉宇之中,听霓裳曲,观羽衣舞…
色绢做成的山岳,锡箔做成的波涛,惟妙惟肖,以假乱真;数间屋大的蟠桃,让人以为闯进了王母娘娘的蟠桃园…
从广东买来的翡翠亭,高三丈有余,大二丈多,全以孔雀尾做屋瓦,一亭何止万眼;
在湖北定制的黄鹤楼,形制悉仿武昌黄鹤楼,虽然稍小,精制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重檐竟达三层,墙壁全用玻璃瓦砌成,阳光一照,亮瞎人眼…
还有在浙江所结之镜湖亭,圆镜的直径达两丈多,镶嵌在各藻井(“藻井”是中国古代殿堂室内顶棚的一种独特做法,一般做成向上隆起的井状,有方形、多边形或圆形凹面,周围饰以各种花藻井纹、雕刻和彩绘,其外形像个凹进的井,“井”加上藻文饰样,由此得名。——搜狗百科)之上,四周则是数万小圆镜,像鱼鳞那样砌成墙,人一旦进入其中,便可看到无数个自己…
自西华门至西直门外之高梁桥,十余里中,分地张灯,剪采为花,铺锦为屋,丹碧相映,不可名状。每数十步,间一戏台,北调南腔,舞衫歌扇,后部未歇,前部又迎。游者如置身琼楼玉宇中,听霓裳曲,观羽衣舞也。其景物之点缀,有以色绢为山岳状,锡箔为波涛纹者,甚至一蟠桃大数间屋。此皆粗略,不足道。至如广东所构之翡翠亭,高三丈余,广可二丈,悉以孔雀尾作屋瓦,一亭不啻万眼。湖北所制之黄鹤楼,形制悉仿武昌,惟稍小耳。最奇者,重檐三层,墙壁皆用玻璃瓦砌成,日光临之,辉煌夺目。浙江所结之镜湖亭,以径可二丈之大圆镜,嵌诸藻井之上,四旁则以小圆镜数万,鳞砌成墙。人入其中,一身可化千百亿,为当时所罕覯[ gòu]。
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人庆典如此糜费,也不知是多少民脂民膏堆出来的。
03
乾隆曾六度南巡,其南巡经过,大多记于《南巡录》一书中。
然而,其行经扬州、德州时颇有惭德(因言行有缺失而内愧于心),《南巡录》却略过不表。
显然,这是想掩盖他的丑行。
那么,乾隆南巡时,有过哪些丑行呢?
过扬州的时候,扬州有关部门,在运河两岸支港、汊河的桥头、村口,各设卡子,派兵看守,禁止老百姓和舟船出入,每一里纤道(指架设在水面上的、由一座座石桥连接而成的水上通道)安排站兵两名。
当然了,这项措施无可厚非,必要的安保嘛,还是应该有的。
问题是,乾隆经过时,有关部门令当地百姓,必须跪地瞻仰皇上御容,应该回避的时候,只令男子退出村内,不禁妇女。
这又是什么骚操作?
原来扬州妇女“素有艳名”,既美丽又有风情的扬州妇女,早就撩拨得乾隆心痒难禁,有此良机,怎么能不尝尝这个鼎里的肉呢?
甚至有一种说法是,乾隆南巡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猎艳,什么体察民情,倾听民声,都是扯淡。
除了《南巡录》,《扬州画舫录》一书,也将其不禁妇女情节略过不表。
隋炀帝那么无行,其幸扬州时,也仅是令当地妇女为他拉纤,唱扬州曲以悦其情,乾隆此举,隋炀帝若在天有灵,也会自叹弗如!
更为恶劣的是,途经德州的时候,乾隆忽招娼妓数十,登舟侍宴,喝高后,就管不住老二了…
正玩得不亦乐乎,没想到孝贤皇后自他舟来,正好撞见不堪入目场面,顿时大怒,说的话难免有点不好听,语带讥讽。
乾隆比她火气更大,好你个死婆娘,居然敢吃老子的醋,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像踢足球那样,抬腿就是几脚,后者不胜其忿,竟跳水而死!
又途次德州时,忽招娼妓数十,登舟侍宴。酒酣,备极枼亵。适孝贤后自他舟来,见之,大怒,语涉刺讽。弘历怪其妒,径捽其发而以足蹴之。孝贤后不胜其忿,遂蹈水死。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一个人做过的丑事坏事,想人为地抹杀,是办不到的,至少,老天爷替他记着。
04
宋之南渡,有过刘僧遇疑狱,明之南渡,有过王之明疑狱,但是人们都不觉得奇怪,因为那些案子,都发生在乱世——乱世什么不会发生?
然而,乾隆时期,正是所谓的海内升平、天下无事的“盛世”,也出了有人冒充皇孙的幺蛾子,这就不能不奇了。
乾隆五十五年春,乾隆拜谒孔陵,回銮时驻跸涿州,忽然有一个和尚,带着一个小孩子迎驾。
和尚对乾隆说,这个小孩子,是多罗履端郡王次子。
多罗履端郡王名永珹,系乾隆第四子。
永珹有个侧室王氏,永珹很爱她,他的另一个侧室,生了个儿子,出痘出死了,但邸中人都说不是出痘死的,而是被王氏害死的,然而事情很暧昧,不好追究,之前乾隆虽有耳闻,但也没有过问。
按照和尚的说法,上述这个孩子,其实没有被王氏害死,而是被人救走了,就是他现在带来的这个。
也就是说,他带来的这个孩子,是乾隆的孙子。
乾隆便把孩子带入京城,命军机大臣搞清楚来龙去脉。
一位叫保成的司员,查出这事是假的,直接上去给了孩子几耳光,边打边骂,你是哪里来的村童,被人买通,居然敢冒充天家骨肉,作出这种灭门之事!
孩子吓得大哭,赶紧承认他是树村人,本姓刘,冒充皇孙的事情,是那个和尚叫他这么干的。
时保成为司员,察其伪,乃直前披幼童颊曰:“汝何处村童,为人所给,乃敢冒认天家骨肉,作灭门事耶?”幼童惶惧,自承树村人,本姓刘,为僧人所教。
事情的结果是,斩僧于市,小孩子被发配到伊犁。
到伊犁后,那孩子仍冒充皇孙,被当地官员杀了。
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
近墨者黑而已!
05
封建社会,无人不迷信,无帝王不迷信,乾隆朝和乾隆也一样。
乾隆一朝,每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晚上,都要在坤宁宫祭灶。
祭灶时后宫的女人们先到,乾隆随后而来,坐在炕上。
仪式开始后,乾隆自击鼓板(戏曲乐队伴奏用的指挥乐器),边击边唱《访贤》曲,后宫和之,执事官们像天鹅那样伸长脖子,围绕着他们站着,洗耳恭听。
唱毕,送神,乾隆起身回宫。
乾隆在位六十年,年年如此。
乾隆上朝,通常很早,如果是夏天,往往天才微明,如果是冬天,则五更刚尽。
每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之后,从寝宫到乾清宫,每过一门,他必令人鸣爆竹一声,意思是灶神已送,恐有邪魔作怪,用爆竹的声音,将妖魔鬼怪吓跑。
乾隆迷信之重,由此可见一斑。
盖视朝虽常例,惟过门鸣爆竹,则在十二月二十四日之后者,非有除旧布新之意,亦谓灶神已送,恐有邪魔为祟,欲藉爆竹以惊走之也。其迷信之重,类如此。
妖魔鬼怪容易吓跑,自己的心魔,恐怕不那么容易赶走。
06
乾隆自以为他当老大以来,天下富庶,武功卓绝,于是挟其威权,不把群臣当人,叱辱如奴隶。
乾隆当政六十年,唯一没有被他侮辱过的,仅有刘统勋(“刘罗锅”他爹)一人!
即使是协办大学士纪晓岚,也曾遭他挖苦:老子以你文学方面还可以,所以叫你领衔编《四库全书》,你以为老子真把你当根葱啊,老子不过是以倡优蓄之,你竟敢蹬鼻子上脸,妄谈国事!
协办大学士,也是相当地位高且尊了,尚且被其视为倡优,比纪晓岚地位低的大臣,在乾隆眼里,恐怕充其量只是个草莽了!
对于敢惹他不高兴的大臣,乾隆更是不客气。
比如大臣尹会一,视学江苏回来奏道:陛下几次南巡,民间疾苦,怨声载道。
乾隆竟然像个泼妇那样叫起来:你说民间疾苦,请指明是哪些民间疾苦,你说怨声载道,请指明是哪个怨声载道!
尹会一那话,自然是笼统的说法,哪里指得出具体何人!
你特么指不出来,就是胡说八道!
尹会一只好赶紧认错,自伏妄奏,趴在地下磕了一阵头之后,被摘掉官帽,发配边远之地。
从此以后,官员们无论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都把嘴巴闭得紧紧的,对他屁都不放一个。
和珅等人之所以阿谀取容,尽说乾隆爱听的,还不是为了保住头上乌纱手中饭碗,被他“逼”的。
乾隆末,由此造成的政治秽乱、官吏贪婪,终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以至于“天下大乱”。
自是而后,士民益结舌吞声,无所告诉。和珅等益阿谀取容,以保禄位。政治秽乱,官吏贪婪,至乾隆末年而天下大乱起矣。
一个人光吃好吃的,消化系统就会出问题,光听好听的,最终出问题的,就不仅仅是耳朵了。
07
西域某王妃,不但容貌绝丽,身上还发出奇异的体香,人们叫她香妃。
耳闻香妃之美那天起,乾隆的口水就没断过。
机会终于于乾隆二十年到来,回疆之变发生,乾隆命爰命将军兆惠,领兵前往征讨。
兆惠陛辞的时候,乾隆特意提到香妃之事,兆惠心领神会,平乱后找到香妃,把她带到京师。
乾隆大喜,处之西内。
香妃神色泰然,看不出有亡国之恨,及至乾隆到,才神色大变,冷若冰霜。
乾隆和她说话,百问不一答。
乾隆无奈,叫来一个擅长言词的宫人,把他的意思告诉她。
香妃从袖子里抽出白刃,想自尽,宫人大惊,急忙叫来一个同伴,一起把刀夺下。
香妃冷笑一声说,我袒衣中有几十把利刃,你们夺得完吗?
如果你们逼我,我就先给自己一刀,你们有啥办法?
宫人无计可施,只好把香妃的话,告诉乾隆,乾隆也无可奈何。
但他仍时不时来看香妃,不敢久呆,坐一会就走,只不过一直觉得其志可改,令人好好看守。
听说香妃思念故乡风物,乾隆就在她所居楼外,仿西域样式,建市肆庐舍礼拜堂,企图取悦于她。
乾隆母亲钮祜禄氏听说这件事后,多次叫乾隆不要到香妃那里去,还对乾隆说,那女子既不肯屈服,你就要么把她杀了,要么放她回去。乾隆哪里舍得。
又过了几年,一个夏至日,乾隆到天坛祭天,他妈知道后,就叫一个宫人召香妃到慈宁宫,问她到底是咋个想的,香妃不改初心,表示宁愿嫁给畜生,也不会嫁给乾隆。
他妈,就叫宫人把香妃带到旁边一间房里,吊死了她。
时在斋宫的乾隆闻报,仓皇命驾归,但已经晚了,香妃早就没气了。
乾隆黯然神伤,好几闷闷不乐。
钮祜禄氏知之,令宫人召香妃诣慈宁宫,详问之。则立志颇坚,万不能夺。乃由宫人引入旁室缢杀之。是时弘历在斋宫,已闻报,仓皇命驾归,则香妃已死矣。为之不怡者累日。
金钱不是万能的,权力同样不是,迷信权力能搞定一切者,当初有多迷信,被打脸的力道就有多大。
08
乾隆朝第一权臣,自然非和珅莫属,其人骄横跋扈,天下皆知。
和珅之所以如此受乾隆宠信,自然有其缘故。
事情,还得从乾隆他爹雍正说起。
雍正有个妃子,容貌姣艳。
年将弱冠那年,身为太子的乾隆有事入宫,从那个妃子身边经过,见其对镜理发,他就对她进行调戏,从后面以两手捂住她的眼睛。
妃子不知是太子,大吃一惊,条件反射般用梳子向后一击,正中乾隆额头。
乾隆觉痛,放手而去。
第二天,乾隆去给他妈钮钴禄氏请安,他妈看到他额头有伤,问他咋个回事,乾隆不肯说。
他妈非叫他说不可,他才把昨天发生的事,跟他妈讲了。
他妈大怒,怀疑是雍正的妃子调戏太子,当即将妃子赐死。
乾隆大吃一惊,想说妃子是冤枉的,又犹豫着不敢说。
他急忙回到书房,苦思对策,却啥也想不出来,只好把手指染成红色,迅速来到妃子住所,不料其缳帛自尽,已经没气了。
乾隆把手上的朱印印在妃子脖子上,抽泣着说,是我害了你啊,如果你在天有灵,二十年后,咱们再相聚吧!
乾隆中叶,和珅以满洲官学生在銮仪卫(负责掌管皇帝皇后车驾仪仗的机关)抬御轿。
一天,乾隆要出去,仓促之间求黄盖不得,乾隆问该哪个负责,和珅回答说,典守者难辞其咎。
乾隆循声看去,觉得这个小伙子似曾相识,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来。
越是想不起来,越是想个不停,直到回到宫里,才想起少年时期干过的那件荒唐事。
乾隆将和珅秘密召来,叫他跪在御座前面,俯视和珅的脖子,看到他脖子上,有个很明显的指痕,心想,二十年后,她果然来和我相聚了!
此后,乾隆对和珅倍加怜惜,就像汉哀帝对董贤那样(那对活宝,乃史上一对著名的同性恋也),和珅仗着他的宠信,什么坏事都干,他也睁只眼闭只眼,始终不忍心处罚。
世间无论男女,多情都不是坏事,但情海是个无底洞,不能陷得太深,否则就无法自拔。
09
乾隆六十年,乾隆虽然已经禅位,把大老板的位子,让给了儿子嘉庆,但仍然不肯放权,什么事都要管。
一天早朝过后,他独传和珅入见。
和珅来后,看到乾隆南面而坐,嘉庆坐在西边一小凳上。
和珅跪了半天,乾隆依然好像不晓得他来了,仍然闭着眼睛,睡着了一般,口中却喃喃有语。
嘉庆极力伸长耳朵谛听,也听不清一个字。
又过了很久,乾隆突然睁开眼睛问,其人叫啥名字,和珅回答说,高天德,苟文明。
乾隆又闭上眼睛,念个不停。
又过了一会儿,乾隆才挥挥手,叫他们出去。
嘉庆大骇,他日密问和珅,那天召对,太上皇说的是什么,你所对那六字,又是几个意思?
和珅回答说,太上皇那天所诵者,西域秘咒也,诵此咒,所厌恶、憎恨之人,即使是在千里之外,叫他马上就死,他也不会多活一秒,即使不死,也必有奇祸。
然后又说,奴才那天一听太上皇念那咒,就晓得他想咒死的,是白莲教的首领,所以才对以那两人之名。
于是,嘉庆知道,和珅也会此术,当即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杀了此人!
嘉庆四年,乾隆挂了,死后仅仅十五天,嘉庆就赐和珅自尽。
嘉庆杀和珅,当然这不是唯一的原因,但这件事充分说明,对领导来说,下属知道得太多就是罪。
至少,不能让领导知道你比他知道的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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