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木兰:一个独生女人的一生

我姥姥的村子不算大,四四方方,村周边多是富裕人家,人丁兴旺,子孙满堂。夹在村中心几家老弱病残,不是五保户,就是缺少男丁,人们说地气不好。

我小时候在姥姥家长大,我姥姥住在村中心,她的邻居是对老夫妻,那个年代没有计划生育,家家都有一大堆孩子,而这对老夫妻不知为什么,只有一个女儿。

没有儿子的家庭在那时的农村抬不起头,何况她家只有一个女儿。其时也不能怪农村人重男轻女,在农耕年代,肩担手提,犁田耙地,都需要力气,男女又怎能平等呢。

老夫妻被人欺负惯了,排挤惯了,也就养成了逆来顺受的性格。他俩从不和人争抢,主要也抢不过。村里的好田地是人家的,好树木是人家的,没人种的边角地,被人挑剩的歪瓜咧枣才是自己的。

从小见证父母受人欺负,自己也在别人欺负中长大的女儿,性格却倔强,又是家中独女,抛头露面的机会多,身上渐渐有种男子气。她身材高大,力气也比一般女人大,耕田耙地属于男人的活一样也能干。

虽然她能干男人的活,但还是不被人放在眼里。有年插秧赶上天旱,大家趁田里有点水抢种,邻居强行要放她田里的水给自家用。父亲忍气吞声,她不依,替父出气,和高她一头的男人揪打一起,滚得满身满脸都是泥,终于取得胜利。从此被人称为“花木兰”。

被叫花木兰的她此后还和村里的男人打了几架,每次都宣告胜利。后来我想,也不是她真比男人有劲,而是她拼死相搏的架式吓退了对方。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父母招婿上门,女婿安心在这个家呆了几年,闹着要叶落归根,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离开爹娘跟着丈夫去婆家。哪知在婆家她非常不受欢迎,几个妯娌害怕她分家产,联手打压她,丈夫视而不见。她是外嫁女,强龙不压地头蛇,只好独自回到娘家,从此再也没结婚。

也许告别了女儿时代,她的男人气越来越浓,她的衣着打扮完全像个男人。她浓密的黑发理着短短的,完全是男人发型。夏天穿露肩背心,扛着农具走在田间地头,手握着锄把的一头,后面长长一截拖着,一副随时自卫的样子,村里人不敢再惹她了。

我爸是迂腐无能的读书人,家里家外都靠我妈,我爸种田没有力气,打人却狠毒的很,动辄就家暴我妈。有次打急了的我妈连夜逃回娘家,面对亲人号啕大哭。

姥姥没有儿子,生了五个女儿,这在农村属于门头弱的人家,如果有兄弟庇护婆家不敢欺负。姥姥没有办法陪着我好哭。她循声而来,问明原因当时就赶到我家找我爸算账。

她领着我妈回来,和我爸理论一番。我爸真怕她,要打起来真不是对手。骂完我爸后,她又领着我妈,并且一担子把我们兄妹四个都挑到姥姥家,以示绝交。最终奶奶家妥协,以后有所收敛。

她是个开朗的人,从没把愁苦放在脸上,但到底独身,还是寂寞的。来村中说书的唱戏的她都收留,供他们吃喝,留他们住宿。她的父母已老的糊涂,总坐在门口毫无原由地骂人,她有时安抚有时喝斥,父母会暂时安静下来。她尽心侍候,使父母在当时属于高寿而无疾而终。

送走父母那年,她才四十多岁,还算年轻,身体却一下子垮了下来,查出好多种病。最后一次见她躺在床上,罕见地穿着碎花衣裤,瘦的不成人形。她握着我妈的手,我妈诧异地发现她竟然会流泪!且止不住。

我妈说她到底是个女人呀,这病都是累得呀。

不久,她即匆匆离世。此后,村中再也没有花木兰,我也再也没有见过花木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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