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内,刘裕扫平南燕、剿灭卢循,前一项是计划之中,后一项是意料之外。无论如何,功劳都是跑不掉的了,他被东晋朝廷封为太尉、中书监,刘穆之则做了他的太尉司马。刘穆之不仅把太尉府上上下下的事情料理得井井有条,还向刘裕举荐了孟昶手下的参军谢晦。谢晦是谢安的哥哥谢据的曾孙,此人处事断狱很有一套,又仪表堂堂,雅量高志,博学多闻,刘裕对他十分欣赏,任命他做自己的参军。
刘裕大权在手,颁布了一系列的规章制度,经历了桓玄、孙恩、卢循等人蹂躏后人民流离失所的江南地区逐渐恢复了面貌,权门兼并的现象也有所收敛。
当年一同起兵倒桓的三人组中,何无忌已死,只剩下了刘裕和刘毅两人。换而言之,对于刘裕的权力构成最大威胁的,仅有刘毅一人而已。刘毅的确对权倾朝野的刘裕相当不满,他与刘裕不同,虽说当年同是赌徒出身,但好歹读过不少书,文才也不错,归附他的清望之士不在少数。因此他性情刚愎,一向不认为刘裕比他强多少。桑落洲一战惨败于卢循、徐道覆联军,他几乎输掉了全部家当,刘裕虽然一直反对他单独进兵,却也并不加罪于他,让他官复原职。刘毅觉得自己打了败仗,难以服众,主动要求降职为卫将军,不过依旧保留了豫州刺史之职。
义熙八年(公元412年),刘裕的弟弟、荆州刺史刘道规称病还乡,这给了刘裕一次重新洗牌,对付刘毅的契机。他以朝廷的名义,任命刘毅为卫将军,都督荆、宁、秦、雍四州诸军事,并转为荆州刺史,而把豫州刺史的头衔给了自己。刘裕的这一招,看起来是给刘毅升了官,并把长江中上游的兵权在名义上交给了他,实际上呢,却不是一般的精明。刘裕了解刘毅赌博的习惯,他下赌注的数额从来都是超乎想象,这样敢于冒险、出奇的人,其野心是不会小的,其胃口也是不容易满足的;刘裕也知道刘毅十分骄纵,他曾经说过:“可恨我没能赶上刘邦、项羽的年代,无法与他们争夺中原!”对于这样的人,无论把他放在什么位置上,他都不会甘于人下,而会暗暗用劲,积蓄夺权的力量。他在豫州,离京城太近,反而会出于安全性的考虑,不充分施展手脚,而注重行动的隐蔽性。既然如此,不如“欲擒故纵”,先把他放到西边去,给他扩充实力的空间,任他原形毕露,到时再乘隙讨伐他,就可以师出有名了。
果不其然,刘毅还没去荆州呢,就想进一步拉拢刘牢之之子、左卫将军刘敬宣(刘敬宣在刘牢之死后逃往南燕避祸;桓玄被刘裕等人打败后,他又和司马休之等人从南燕回到了建康)。刘毅对他说:“我到荆州就职,打算对阁下委以重任,不知阁下是否有辅佐之意?”刘敬宣听闻此言,冷汗直冒——刘毅这语气,分明是想造反呀!他只好支支吾吾应承了一下,回头跑到刘裕那里,把刘毅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刘裕,没想到刘裕竟然笑着答道:“老兄只管放宽心,不用多虑嘛。”(刘裕这话不知是否传到刘毅耳中,想必是属于私人谈话了,以刘毅对刘裕的了解,如果听到刘裕这么说,估计晚上也不可能睡安稳觉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刘裕、刘毅这样级别的政治人物都是明白得很的,只有傻子才会以为刘裕毫无防备,敢说这样的话,可见他成竹在胸。若说消灭桓玄时的刘裕还只是枭雄的话,那么此时的刘裕就已经开始走奸雄的路线了)
沉不住气的人首先露出气门,刘毅上表说荆州在桓玄之乱后户口数量急剧下降,兵器也少,要想组建军队不太容易,要求再都督交、广两州,刘裕同意。刘毅继而要求任命亲信郗僧施为南蛮校尉、后军司马,毛修之为南郡太守,刘裕照旧同意。
刘裕身边的宁远将军胡藩就没那么有政治头脑,自以为是地提醒刘裕说:“刘公以为刘毅是个愿意一直听您话的人么?”
刘裕默然不语,半天才反问道:“你觉得呢?”(心里肯定在笑:“胡藩你还真是傻啊,你都能看出来的问题,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把话都说明白了,就没意思了!”)
胡藩说:“能以百万之众,攻城拔寨,每战必克,这一点刘毅当然是不得不服您的。然而刘毅涉猎传记,谈文咏诗,自以为是个英雄人物,所以有那么多名流士人去投靠他。恐怕他终究是个不愿为人下的人,不如乘会见他的时候把他抓起来。”
刘裕继续露奸脸,摆摆手说:“不行不行,我和刘毅都有灭桓复国的功劳,他又没什么明显的过错,不可以自相残杀的。”
刘毅抵达江陵,重新调整当地的官员,换上自己的亲信,并收编了一批江州兵,大约一万多人,故意留在手中不遣返。他又以自己染病为由,向朝廷上书,要求把从弟刘藩从广陵调来作副手,刘裕又一次假意答应,暗中开始行动。刘藩进京受职,刘裕便以诏书的名义,指责刘毅图谋不轨,反叛之心日久,刘藩、尚书左仆射谢混等人便是同党,不可宽恕。刘藩和谢混半个“反”字还没说呢,就被刘裕先下手赐死。
刘裕的动作极为迅速,他亲自率军从建康出发,溯江而上,讨伐刘毅。参军王镇恶提出自领一百艘快船为先锋。刘裕采纳了他的建议,在大军到达姑孰后,以王镇恶为振武将军,与龙骧将军蒯恩指挥一百艘快船先行。临行前,刘裕对王镇恶面授机宜:“如若敌人知道我要来,不妨等大军到,也不过数日而已。若要对战,应该下船上岸。你到了那边,必须仔细考察形势,如果打得过,就进攻,不然的话,就把船舰烧了,在水边留些快艇,等我大军开到。还有,一定要多方慰劳百姓,宣传诏书的旨意:罪责只是针对刘毅一人的,其余人等一概赦免不问罪。假若敌人不知道我方进军的消息,不作防备,也可以考虑突袭。一路上行军,就说是兖州刺史刘藩的船只。”
先锋船队以刘藩的名义昼夜兼程,西上荆州。刘毅及其部下都信以为真,没有作任何抵抗。不到一个月,王镇恶等人就抵达了豫章口(今湖北江陵东南),距离江陵城仅二十里。王镇恶见刘毅毫无防备,便弃船步行进军,蒯恩的军队在前,王镇恶的军队紧随其后。每条快船都留一两个人,并在船上俺边竖旗安鼓,吩咐驻留的人等到先锋军队快要到江陵城时,便击鼓呐喊,显出后有大军的模样;又派一支小分队,暗中烧毁刘毅停在江津(今湖北沙市东南)的船舰,断其退路。
仍然没有路人对这支先锋部队有所怀疑,都以为是刘藩来赴任呢。离城不到五六里了,迎面来了十来个骑兵,数十个步兵,为首之人是刘毅的大将朱显之。朱显之是奉刘毅的命令,要去江津执行任务,他见蒯恩、王镇恶的装束颇为奇怪,便问道:“来者何人?”王镇恶照例答道:“刘兖州来了!”朱显之又问:“那刘兖州本人在哪里呢?”答道:“在后面还没上来。”朱显之心中生疑,放眼远眺,忽见江津方向火光冲天,鼓声大作,这才明白来的不是刘藩,赶忙转回城去,向刘毅报告:“大事不好了,外面有大军,似乎是从下游上来的,几乎就要进城了,江津的船都被火烧了。”
刘毅闻讯大惊,紧急下令关闭各城门,可惜晚了一步,蒯恩、王镇恶率领部下从外城东门突入,立即分兵攻打内城的东门和西门,王镇恶又分出兵力攻打南门,两军混战,从早上达到打到下午,城里的几千守兵基本上走的走,降的降。王镇恶杀入内城,因风放火,烧了外城的东、南二门。
王镇恶派人把诏书和赦文送给刘毅,刘毅看也没看,给烧了,继续与司马毛修之指挥士兵全力一战。双方在内城中展开肉搏战,这些士兵中有不少都是当初北府旧将,相互间熟悉得很,王镇恶让部下一边打一边做宣传,告诉刘毅的士兵,刘裕本人就在后头。这一着果然奏效,王镇恶的军队很快占了上风。此时已近半夜,王镇恶担心深夜里士兵自相残杀,便率军包围内城,而打开南门,引诱刘毅出逃。刘毅害怕南门有埋伏,带了剩下三百多个人向北杀出一条血路,最后从外城的东门逃了出来。他逃到离城二十里的一座佛寺中,寺里的和尚却不敢收容他,穷途末路、万般无奈之下,他自缢而死。
江陵一战出奇出巧,可算得上是个典型的攻城战例。此战消灭了刘毅的势力,也奠定了王镇恶的刘裕手下第一大将的地位。事实上,王镇恶等人的先锋部队夺下江陵后二十天,刘裕的大部队才到达,王镇恶的作用是,以最快最便捷的方式打赢了这场战争。王镇恶不是别人,正是前秦名相王猛之孙,其带兵指挥的才能,丝毫不逊色于当年他祖父在灭燕之战中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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